小妖 第1章 第 1 章

01

小妖就是小妖。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她第一次对这世间有印象的时候，她躺在一棵大树下。

彼时，大树正拿着自己枝桠上面的嫩叶在她脸上扫来扫去。她觉得很不喜欢，于是伸出手掐住了那嫩叶。

再于是，“诶哟”一声，她认识了管仲宁。

再然后，他们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

管仲宁是一棵不像大树的大树，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好好地扎根在土里，反而是经常随意地在附近连绵的矮山头上移来移去。当然，更多时候，他喜欢傍着水扎根，然后自己离开树，给小妖到处收拾残局，寻摸吃食。

“管仲宁，我饿了。”小妖扁扁嘴巴，摸着肚子抬头冲着大树道。

闻言，管仲宁从树身中出来，走到小妖面前，问她，“今天想吃什么？”

小妖歪着脑袋想了想，道，“烤兔子。”

管仲宁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就蹲下来捡了根树枝开始挖坑。小妖颇有些不能忍受地看了眼他，随即一跃翻身趴在了他原身斜生的枝干上。看了眼管仲宁蹲在那里的背影，额头不自觉地轻轻地蹭了蹭旁边的小枝桠。

“管仲宁，我到底是怎么来的？”扒在树干上，小妖又一次倔强地问。一双眼忽闪忽闪地盯着管仲宁的背影看，脑海中恍惚闪过一个身影，似乎也蹲在那里给她挖陷阱、逮兔子。

距离他们俩在这片山头“称王称霸”已经有三年多了，这三年，这片山头发生的与小妖有关的大小事情，简直数不胜数。

管仲宁在这里住了很久，本来是很与世无争的。然而为了给天天闯祸的小妖收拾残局，他给这附近的生灵几乎都赔过礼、道过歉。

幸好，这些生灵都很和善，从来没有哪一个真的跟他们俩过不去。管仲宁时常一边回想着小妖的种种壮举，一边感慨：幸好，我会做妖！

当然，他这感慨幸亏没说给小妖听，否则小妖一定会告诉他，“管仲宁，你真的想多了。”它们只是识时务而已。

听到她又一次执拗的问话，管仲宁一点也不想回她。他在这边忙得团团转，小妖却在那里悠哉悠哉晒太阳。

可他又不得不给她折腾，因为如果他不及时动手，回头山上的生灵们可能就要遭殃了。

虽然它们大多都没有性命之忧，可平白无故被刮了胡子剃了毛，掀了老巢丢了崽之类的无妄之灾，也是很伤害心灵的！作为这片山头最有能力的妖，他有责任给生灵们一个平静安稳的生活。

这么想着，管仲宁立即就回了她：“一个很厉害的男人把你扔到这里的。”

随即，管仲宁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看着似模似样的陷阱，又拿了些干柴铺在上面。

小妖闻言有些失望，但嘴角却因管仲宁的话不由自主地抽了抽，管仲宁这样简略的说明她也听了好多遍了。

“有多厉害？”她继续追问。

“他只看了我一眼，我就知道我不得不照顾你。”管仲宁回，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可心中却不自觉地又一次想起了那个把小妖扔给他的男人。

神情严肃，看起来跟凡人四十岁一样的年纪，着装尤其华丽，头戴着五珠金冠，明黄色的宝铠护身，身后宽大的披风迎风微抖。约莫是小妖的长辈，但看起来并不喜欢小妖，不过还是很郑重地把她交给了他。那眼神里，他只能读出一句话，“妖给你了，你负责。”

那样有压迫感的气势和郑重其事的举动，令他即使不想收下这个“包袱”，也只能乖乖地接手了。而面对他这么识时务的举动，那男人也不过是微微颌首，之后便带着“有人抢了他孩子”一般的气势上了天。

真是矛盾的男人，他曾暗暗嘟囔道。

只是说来也奇怪，不论是被男人奇怪的举动胁迫，还是接手小妖这个莫名的累赘，他虽然嘴上总说不乐意，可心底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抗拒过。

管仲宁做好了陷阱，就开始收起气息坐在那里，干巴巴地守着陷阱等哪只傻兔子蹦哒起来不看路，自己跳进去。

小妖也又一次开口嗤笑了他，道，“那你可不算把我照顾好了。”她可是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的！

管仲宁竖眉，她不满？他还不满呢！这只小妖做什么天天跟他磕嘴皮子，该照顾她的地方，他可从来没有含糊！

“怎么没照顾好？我，一棵树！为了给你个小妖填肚子，天天上天打鸟、下水捉鱼，只你一句话就坐在这里挖陷阱逮兔子，还不够对你好？”

小妖撇撇嘴，可拉倒吧他，“飞上天逮不着鸟，下到水摸不着鱼，无可奈何挖个陷阱守株待兔。你是觉得兔子傻还是我傻？”

管仲宁气结。他也很无奈，那些生灵好像天生地对他的存在很敏感，而他又不愿意强行伤害它们，所以经常一无所获。这一点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的敛息法术已然用得很好了，可那些生灵还是能感受到他，大多数远远地就绕行了。

看着十多步外那只蹦哒着蹦哒着突然转了方向的兔子，管仲宁无声地叹了口气。

要不，让小妖自己去找吃的？他抬眼看向小妖。

“我不去。”小妖敏锐地觉察到他的视线，当即开口拒绝。她才不要自己去寻食，浪费时间不说，最后结果比现在也好不了多少的。

管仲宁无奈……小妖惹恼的生灵太多了，它们都已经自发地开始对抗小妖了，要是小妖单独出去，那绝对是到哪儿哪儿空。哪怕偶然有收获，也绝对会被搅和得带不回来。

最终，爱吃肉食的小妖只能吃些管仲宁摘回来的果子。只有这个是不限量、无难度、可获得的了。小妖连着吃了几顿，吃得简直要眼冒绿光，肚生坏水了！

“总有一天，我要一逮逮俩，吃一个扔一个！”小妖嚼着果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要不是她愿意听管仲宁的话，那些生灵估计早被她一锅端了。

管仲宁没听到她的话，但也能看懂她的神情。他不由拧眉，这照顾妖的事，还真是为难妖！莫不如找人类来帮忙，人类可是最会养幼崽的了。不过十年八年，那些圆滚滚们就从幼崽长到成年了。

他思忖良久，终于想好了养妖的好办法。

02

放任着小妖在山头放肆一整天，管仲宁踏进了许久没去过的通江镇。

从他作为一棵树醒来开始，他就经常来通江镇里溜达。只是这三年来，小妖闯祸的本事一天比一天大，累得他连抽空下山玩几天的功夫都没有。

“管公子，好久不见啊。”土地庙里，土地公乐呵呵地现了身，“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小的土地庙逛？”

他有足足三年没见过管仲宁了。

管仲宁摆摆手，回他，“有事忙，走不开。”

土地公点点头，抓起一把香供的烟气递给管仲宁，“你尝尝。”

管仲宁再度摆手，这些东西于土地公而言，不仅美味而且能增加法力，可于他而言，就真的只是吸吸烟火气儿了。

土地公也不介意他的不赏光，乐呵呵地把烟气儿递到自己嘴里，张口吞下，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儿。

“管公子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看着管仲宁对他的举动若有所思的样子，土地公不由得开口问道。

管仲宁组织了一下话语，才道：“你认不认识什么丢了崽的人类？三四岁左右，雌崽子。”

土地公被他的话弄得又喜又乐，最终“哎哟”夹杂着“呵呵”，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抱着肚子，瘫坐在了地上。

管仲宁被他的举动搞得莫名，只得等他缓过了劲儿再继续谈。

土地公努力憋回笑意、忍下肚痛，终于开了口，“管公子，人类的崽子不叫崽子，也不说雌雄，你问的是有没有哪家丢了三四岁的女娃吧？”

管仲宁不太懂里面的区别，但隐约也知道自己闹了笑话。只好认真地点点头表示认可。

土地公站定了身子闭上眼睛开始在原地转小圈儿，一边转还一边在嘴里小声念叨，“杜家，李家，罗家，唔，……”

过了半晌，才终于盘算完。

“满足你要求的一共有三家，管公子想做什么？”

管仲宁点点头，将自己的来意说明。人类有句话叫“术业有专攻”，这养崽子，不，养娃的事，还是交给专攻来做吧。

“哪家最合适？”他犹豫不定地问。

“沈家，通江镇大户，只有一个女儿，出生不久就丢了，沈家夫妇俩天天求神拜佛，就盼着哪天能把女儿找回来，骨肉团聚。”

“还能找回来吗？”

“不能，他们夫妻命里无子。”

“那就沈家吧。”管仲宁一槌定音。

“那我的条件？”

“都给你，我不要。”

管仲宁大方地把土地公口中可能因此获得的香火、油烛、功德钱等物都让给了对方。

这些东西他不需要，他需要的，是能帮他养小妖的人类。

只要能把他解放了就成，他想。土地公口中的这些东西，他是一点儿也不稀罕。

土地公笑眯了眼地送他出了庙，“管公子，很快啊，就这几天我就把这事儿给办好，你记得叫那个女娃娃乖一点。”全然不知小妖是土匪出身的土地公，还喜滋滋地以为自己赚大发了。

更不知，在小妖即将要住进通江镇的那后十几年里，他是如何“鞍前马后”地为了现在的这点儿东西被迫努力回馈自己的光和热。

“小——妖——！！”暮色笼罩的小山头上，管仲宁一脸愠怒地看着自己被盛装打扮的原身——

枝叶上粘满了各色花瓣，在最大的几根枝干中间，有一个用树枝和各种毛发筑成的“鸟窝”，而沈小妖，正窝在那里睡得香甜。

他这么一喊，装睡的沈小妖立即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

“管仲宁，你回来了啊。”带着极大的心虚，小妖若无其事地开了口，“咱们早点休息吧，你看，这么大的窝，咱俩都能睡得下。”

她说着话，脚边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着她的脚动了动。见管仲宁被那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小妖赶忙伸手拎起那东西，又使着巧劲儿把它丢了出去。

通体银白的毛发、猫儿一样软糯的“嗷呜”叫声，还有那软绵绵着地后茫然无辜的小模样。

母老虎的幼崽被小妖偷回来了，她还拿人家的幼崽暖脚！

管仲宁揉揉额角，他以为，小妖顶多干干以前做的那些事，可是他没想到，那些事还会带着这么夸张的后续！

许是知道他回来了，山上那些开了灵智、今儿又再一次被“摧残”“欺辱”了的生灵们纷纷现了身。

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紧紧地钉在管仲宁身上，特别是那只正在舔舐着自己幼崽的母老虎，眼里泛开的绿光几乎要把管仲宁给吃了。

管仲宁看着自己花里胡哨的原身，又被周遭那些怒气冲冲的视线逼着。不得已，只得摘了自己的树叶，带着歉意一一送给了这些生灵们。鉴于母老虎惨遭“失子之痛”，他还特地给了两片。

他的树叶具有极好的疗愈功效，吃下去以后不仅能长回羽翅毛发，甚至能够在一段时间内助益修炼。而更重要的是，他这样做，对他自身毫无影响。因为他是天生的灵树，树叶不过是他修炼时随手用天地灵气转化出来的。

终于，管仲宁打发走了小妖招惹来的一大堆“仇敌”。那些仇敌们失去了毛发的背影在这静谧的黑夜中显得那么萧索，和壮烈。中间那只母老虎倒还有毛，只是那时不时转头警惕地护着背上幼崽的模样看得管仲宁又是一阵心虚。

他不由得转头看向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本想再斥责她几句，却被小妖那默默盯视着母老虎与虎崽子的视线噎住了口。那双眼睛里，带着几分渴望，还有几分思念。

难道，小妖有关于自己亲生爹娘的记忆？可从她平时的表现中也看不出来啊？管仲宁微皱着眉头思索着，但很快就不追究了。不论如何，再过几天他就要把这个不省心的妖给送走了。

管仲宁扬扬袖子，那些花瓣纷纷从树上落下，飘飘洒洒间迎着月光旋转飞舞着。

那个“鸟窝”也被什么力量无声地托着，缓缓落在地上。

可就这么短短的功夫，小妖就卷着飘旋的花瓣飞扑向了管仲宁。管仲宁本来很生气她今天的行为，然而她刚刚的眼神令他心中一阵莫名的怜惜，好像，看到她这个样子，他该做点什么一般。

就这么一怔愣，他的怀中就多了一个小小的身躯。窝在他怀里，靠在他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