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春。
过了年,山上的雪融化以后,就迎来了青黄不接的日子。曲南沟似乎比往常更安静了一些。
原因无他,家家户户都开始勒紧裤腰带吃饭了。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蒙羔就一个人拿着菜窝窝头出了门。
他已经长高了一厘米,头发卷曲卷曲,皮肤越发的白,但看起来瘦了不少,不像最初那么胖嘟嘟了。
事实上过去的一整个冬天,大家的日子都不太好过。
曲大山那一米八几的大块头,饭量大得很,每天至少干掉七八个窝窝头,就这,他还得省着吃,给小蒙羔多留一个窝窝头。
蒙羔一边感到愧疚,觉得自己拖累了一家人,另一边,心底的危机感越来越重。
小小的小少年走在山间上,春天万物生长,绿草发芽,成群的羊们乖乖地跟着他走,曲老头拎着烟袋,慢悠悠地坠在后头。
放羊其实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不仅要赶羊群,还要看着它们吃草,尤其要注意避开毒草,有些羊很笨的,见了毒草也能吃进肚子里。
还要注意天气变化,不能让羊群淋雨淋雪,万一感冒了,就要煮一大锅紫苏水,挨个抓着羊耳朵给它们喂进去。
蒙羔就干过这件事。嗐。羊妈妈气得一天都没搭理他。
曲老头照顾的这群羊,属于绵羊,绵羊性格温顺,但温顺并不意味着很好照顾。相反,绵羊很会干蠢事儿。
它会本能地模仿群体的举动,比如一只小羊把自己摔进了水沟里,如果没有曲老头看着,可能一群羊都会排着队把自己摔进水沟里……
蒙羔无比庆幸自己开了灵智,作为一只长不大的小羊羔,他至少比羊们聪明多了。
一路上,蒙羔不是发呆就是走神,不专心带着羊走圈圈。
曲老头和他呆久了,把他的小性格摸得透透的,老人家的眼神渐渐瞟过去了:“有屁快放。”
简而言之,有话快说。羊群还得换地方吃草呢。
蒙羔:“……”
蒙羔憋了许久,鼓起勇气和他道:“三叔爷爷,我也想赚工分。”
“赚什么工分?”
“我天天帮你放羊嘞。”以前就算了,现在日子不好过,大山叔叔都吃不饱了,他能不能赚两个辛苦费?
曲老头坐到石头堆上,磕了磕烟袋,“你老实说,是大山那小子养不动你了还是秦卫红逼你出来干活呢?”
“不是,”蒙羔摇头,好脾气的和他慢慢说,“是我自己想赚工分。有了工分,到了年底就能分粮,我想给家里多分点粮食。再不济,工分也能换钱,钱能买好多东西。”
“三叔爷爷,明年我给你买大白兔奶糖!”
曲老头闻言,撩起眼皮瞅了他一眼。
蒙羔低低地垂着卷毛脑袋,故意和他装可怜。
曲老头气笑了,这小崽子人小鬼大,一肚子坏水!剐他的工分,还要说给他买大白兔奶糖。
他倒不在意区区两个工分,给了蒙羔就给了。
老实说,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不缺钱也不缺粮食了,他年轻的时候肯吃苦,手里攒了不少袁大头,再加上没有儿女子孙拖累,他一个老头儿过日子,比其他人轻松多了。
曲老头没好气地拍蒙羔屁股,“去,背篓在那,你不嫌脏臭就自己收着,能收多少收多少,回去赚的工分就是你的。”
蒙羔高兴的转头就跑,他倒不嫌弃羊粪臭,一天下来收集的羊粪,拿到队支部那里,只要重量足够,就能计两个工分!
牛粪羊粪都能计工分,用来给庄稼沤肥。
因为曲老头是专门负责照顾羊群的,他年纪大了,不用下地,大队支部直接给他计八个工分,就当是赶羊放羊的酬劳,这其中也包括收集羊粪的工分。
但现在嘛,这两个工分归蒙羔了。
只见他背着大大的背篓,手里拿两根长长的树杈子,一路上认真地捡羊粪,拿到大队支部换工分。
支部会计是个年轻后生,打开工分册,苦着脸道:“三叔公,事不能这么干嘛,蒙羔还小,就是他能帮你收羊粪,那也不能单独给他计工分啊……”
“你记不记?”
“……我记。”
曲守成从县里开会回来,得知这消息的时候,蒙羔已经给自己赚到了两个工分!
村里有人闹意见,“他能收羊粪挣工分,那我家大娃二娃也能帮忙呢。”
大队长曲守成眼一抽,一边暗骂三叔公给他找麻烦,一边头也不抬道:“你家的大娃二娃能每天天不亮就跟着三叔公去放羊?能让羊群那么听话的?”
“别说我偏心啊,大伙儿都在,我丑话说在前头!不怕羊群把你们家臭小子踹骨折了就试试,我不拦着。当然,踹死了大家别找我要赔偿就成。”
“……”
虽说羊群温驯,但有时候发脾气了也会抬蹄踹人,大人还好,再笨也知道躲,可是小孩哪有那么机灵的?
说不定一脚下去,骨折还算轻的,命丢了就是大事!
曲守成发了话,又有三叔公光明正大的偏心,旁人便是有意见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于是蒙羔开开心心跟着曲老头赚起了工分。
他不仅收集羊粪,放羊的时候,也会耐心地在草丛里四处寻摸,倘若幸运地摸到两个野鸡窝,见者有份,给旁边的曲老头分两个鸡蛋,剩下的,他悄悄揣回家,给全家人添口粮。
托蒙羔的福,曲大山和秦卫红居然能意外的多吃两顿蛋炒饭!
1959年,似乎是更加艰难的一年。
今年雨水稀少,地里的收成肉眼可见的差,蒙羔看着玉米棒子里瘪瘪的玉米粒,只觉得更加焦虑了。
“……好消息,好消息,多地传来喜报,今年秋收粮食产量大幅度提高。报纸上都说了啊,人有多大产,地有多高产!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公社广播的大喇叭们在生产大队同时传遍。“社员同志们,经公社委员会决定,积极响应上级政策,全公社十二个大队,有一个算一个,上交公粮都不许拖后腿啊!”
广播一出,曲南沟队支部瞬间炸了锅。
“大队长!”
“大队长!”
“这什么意思?他还嫌咱们粮食产量拖后腿了?”村里上了年纪的老头儿都气的半死。
曲南沟靠山靠水,土地肥沃,要不是今年闹灾害,哪能交不上公粮?
曲守成也头疼,看着公社下发的指示文件,一字一句,句句浮夸,他刚从县里开会回来,算是开眼界了。
本来就是挺正常的工作汇报,秋收刚刚结束,粮食该清点的都清点完了,只是上头忙着办猪场修铁路,交公粮的事就暂且延后了。
没想到这一开会,个个都在吹牛皮,粮食亩产一万斤???
——曲守成差点怀疑人生,再低头看看自己硬着头皮“报喜不报忧”的发言稿:向上级组织汇报,我们曲南沟生产大队今年的粮食收成还不错,玉米平均亩产四百斤……
他知道外面吹牛皮吹得响,去年秋收那会,就开始搞什么水稻卫星小麦卫星,乱糟糟的,但没想到这股风还能刮到曲南沟。
不出意外,攻下章出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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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