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到东宫的大门口,吉雪那张自从进京后就一直没合上的嘴,便张得更大了。
哇!
怪不得松树说,只要赖上庄穆这个凡间的人族太子,她就至少几十年内都不愁吃不愁喝了。
原来此前的易封城不过是凡间最简朴的一座边城,这么一路下来,越靠近京城就越繁华,进了京城更甚,简直一切都让她眼花缭乱。
哪料,皇宫里更夸张,她都不知该怎么形容,或许该用庄穆教她看过的一些书里的词,譬如雕梁画栋、美伦美伦、富丽堂皇?
“怎么了?怎么不跟进来?”
已经一只脚踏进东宫大门的庄穆这时回过头,看向还在转着脸往四周不停打量,嘴里也不停哇哇哇乱叫的吉雪唤道。
吉雪收回视线,脚步欢快地往前急跑两步,待跑到庄穆身边,她才扬起脸,开心道:“原来这就是你的家啊!好漂亮啊!这么漂亮的家,在易封城四年,你就一丁点都不想?”
庄穆低头看她,眼中神情复杂。
他于此处最在意的人都已过世,如今这里虽还是他的家,却也不再是了。所以,他大概……想也不想吧。
“喜欢这里?”庄穆所问非所答,“那便好,以后你也随孤住这。不过,这里的规矩很多,以后你都要记住,不然会惹出很多没必要的麻烦,听到没有?”
吉雪眨了眨眼:“哦。”
庄穆又看她一眼,之后便转过身,迈步朝门里走去。
吉雪赶忙跟上。
他们才进门,便听一道嗓音略细,十分激动地声音朝他们喊道:“老奴宁瑾,携东宫上下,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接着便见,前方空地的青色方砖上,呼啦啦跪下了一片人。
吉雪哪见过这阵势,她不由脚步往前了两步,虽没越过庄穆,却也一歪头就能瞧见他脸上神色。
显然,庄穆眼中也有动容,他几步上前,一把拉起跪在最前面的那个大约年过四旬,又口中自称老奴之人,语气中难掩关切:“大伴,快请起!四年未见,可一切都好?你这身子骨……可还无恙?”
“好着呢!好着呢!未等到殿下您回来,老奴的身子哪敢有恙,不得好好为您守住这东宫?殿下啊,您可算回来了,可算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老奴着实记挂啊!您快往四处去瞧瞧,瞧瞧这东宫是不是哪哪都没变,全与您走之前一个样。唉,能守到今天,老奴也算是幸不辱命,对得起先皇后娘娘了!”
边说,他边扯起衣袖,往眼角去抹了抹泪。
擦完泪,宁公公一眼看到庄穆身后,还跟着个正朝自己好奇打量的吉雪。
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的人,哪里瞧不出这位这般闲适跟在太子身后,定是位极得太子看重之人,便微微弯下腰,朝对方一俯身,再脸转向太子,询问般看过去:“殿下,这位是?”
庄穆一侧身,先看一眼吉雪,之后与宁公公介绍道:“大伴,这位是战场上曾救过孤的一对北境夫妇,所遗存唯一一个儿子。孤不能见他流落街头,便将他收至身边,做了孤的贴身侍卫。呵,倒也不指望他能护卫什么,只把他当弟弟来看罢了。大伴,他叫吉玉,你以后唤他小玉即可。”
宁公公一听救过太子,立马看向吉雪的眼神都柔和了:“哎呀,是小玉公子啊,长得可真俊!以后您在这东宫住下,若有什么需要的就来找宁某,老奴定将您给照顾得妥妥的。”
太子殿下看重的人,他便也要一样看重。
吉雪咧嘴一笑,明明天空灰云压顶,有些昏暗的午后,此刻却一下子明亮起来。
她朝对方一拱手:“谢谢……”
不知该如何叫人,她便侧过脸,又朝庄穆看去。
庄穆也在看她:“随孤一起叫宁大伴吧。”
吉雪点点头:“哦。”再看回宁公公,“谢谢宁大伴。”
“不谢,不谢。”
庄穆这时也叫起了后面仍跪着的人,都是以往他在京城时就一直照顾他起居的老人了,多半由当年太上皇和他母后所赐,在这宫中的资历都不算浅。
也因如此,哪怕皇上继后都不待见庄穆,却也轻易不敢来动他这东宫。
这些宫人中,多半为公公,还有几位掌管厨下和针线上的嬷嬷,倒没有年轻宫女,只因先皇后不想自己儿子过早通晓男女之事,从而将心思都用在不该用的上面。
后来太上皇、先皇后先后过世,庄穆处境越来越微妙,他对男女之事又始终都不热衷,便推拒掉了继皇后多次以关怀为名所赐过来的侍女。
如今,这东宫也算铁打一块,旁人很难再安插进什么人物,所以让吉雪随自己在此一起住,庄穆倒也安心。
待带着吉雪在东宫四处转过一圈,他便将离得自己寝宫最近的一处偏殿,叫吉雪住了。
刚安顿好,庄穆与吉雪两人才又回到正殿,皇上那边就派了人来。
“宣皇上口谕,召太子殿下觐见!”
庄穆应过,转身嘱咐吉雪:“孤先到内庭去觐见父皇,你便自己先在东宫随意转转。切记,孤不回来,你不许私出这东宫大门一步,更不可私闯内庭,进去胡乱溜达,尤其父皇后宫众嫔妃所住寝宫那一带,否则一旦被宫卫给拿下,孤也救不了你!”
吉雪双眼盯住庄穆,此刻她从他眼睛里还读出了另一层意思,即,哪怕她变出本体,以一只山雀的模样,也不可以在这皇宫里乱飞。
好吧,她也不想给庄穆惹麻烦,便全听他的好了。
“嗯嗯,你放心,我绝不会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的。”
庄穆又看她两眼,确定没有在敷衍自己,这才点点头,转身随皇上所派之人一起往东宫外面走去。
待对方身影一不见,吉雪立马活泼起来。
嗐,皇宫这么大,其他地方以后她再找机会去瞧就行,如今仅这东宫,都够她探索上几日了。
想罢,吉雪一溜烟先跑出正殿,转眼就跑进了东宫的庭院。
冬季,京城也算兴元国偏北的位置,天气虽比北境要暖和许多,但依旧能飘起雪花。
这东宫的庭院,每日都有人打扫,青砖廊道上自然无一丝的残雪,但那园子中种下的各样花枝树木上可是全挂了雪。
东宫偏后的位置恰巧有几株腊梅,梅花这会儿正开得红艳,便在这满目暗色的冬日庭院中,显得格外惹眼。
吉雪刚走去后院便一眼瞧见,她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近前,然后勾起一枝红梅凑近闻了起来。
哇,好香啊!真好看!
“嘿,你是谁?怎敢随意闯入太子东宫,还来折这先皇后所亲手种下的红梅?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身后突然传来似公鸭嗓的一声呵斥,吉雪不觉被呵得一愣。
她放开梅枝,回头望去。
便见一年纪大约不过十几的男孩,正一脸怒意地朝自己看来。
这谁?
也是伺候庄穆的小太监?
“我可没要折那红梅,我不过将花枝拽过来闻闻花香罢了,你可不要随便冤枉人。另外,你又是谁?这里不是东宫吗?东宫不该太子殿下最大?他都没这般口气凶过我,要你来凶?”
吉雪也没跟对方客气,自己又没错。
那男孩明显被驳一愣,旋即他眼睛瞪老大,脸上怒气也更盛,但很快,又转成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不会就是宁大伴所说,那个本王皇兄从北境给带回来的恩人遗孤吧?”
吉雪点点头:“嗯,就是,怎样?”
“你你你……”这男孩大概从没被人如此这般不客气过,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声音:“喂,刁民,你可知,本王乃当今皇上的第八子,庄赫。另外你口中那太子殿下,就是本王的大皇兄。哼!无知小民,千万不要以为自己爹娘对太子有恩,就可以挟恩求报,无法无天了!居然见到本王,连跪都不跪一下!”
吉雪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还长着一张娃娃脸的所谓八皇子,最后眼皮一翻,理也不理便迈开步越过,兀自往前面的庭院走了去。
边走,她还边一脸不屑道:“哼,八皇子就八皇子呗。太子殿下都没用我跪,你,又凭什么要我跪?”
吉雪的爹乃长兴山山神,更是仙界御顶级上仙中的佼佼者,她娘又是天庭最尊贵的仙姬,所以若以身份论,这凡间恐连皇帝都不值她一跪,如此一个小小的八皇子,又算什么?
要她跪,真想得美!
“喂喂喂……你给我站住!本王让你走了吗你就走?在这东宫本王不便罚你,但等本王的皇兄回来,定会向他告状!皇兄一向最疼本王了,若听闻你敢这般与我无礼,定会重重罚你……哎,喂喂喂……我说站住,不许走了!你听不见啊?”
吉雪才不理这嗓子像破锣的小屁孩,径自往前走着。
那八皇子就一路跟在她身后,一直絮絮叫嚷个不停。
在吉雪眼中,这哪还有一丁点皇子风范,更不像一向行事沉稳的庄穆的亲弟弟了。
吉雪本身仙族,最近又一直在跟庄穆习武,所以她脚下此刻步伐虽看着挺稳,但实际飞快,就叫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的八皇子,怎么追都追不上。
最后八皇子实在累得受不了,就站定到那,双手扶住腰,半弯下身子,大口大口喘气起来。
吉雪感觉身后之人好似正渐离渐远,便也站定,回头随意一瞥。
莫名,也不知是否为错觉,她竟好似看见了一只,累到气急败坏的大猫,正弓着腰,伏在那大口大口喘气。
便如易封城中,将军府里的那只大狸花猫,在被她捉弄到不行之时一般。
有些可怜,但更多是可笑,或许,还有一点点可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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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