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瑶看着天边的晚霞,汽车上行时,很快能看到卧地丘岭之上 亲王宫的尖塔轮廓。塔上有钟,夜里会点上风灯指路。
路上,奥伦一直握着她的手,两人都有些沉默。
她知道,今天的讲演其实是失败的,她也不想再谈这茬儿。
她回头看看男人俊美如雕像的侧脸,霞光穿过车窗正好照在他脸上,光影似乎凝在他上睫处,柔和了过于凌厉的感觉,变得温柔又深情。
他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深浓,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她发现他很喜欢这个动作,对待孩子的时候,他都会做这个动作。
她冲口问出,“奥伦,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没长大?”
他轻哂,“你问出这话,不就是。”
她一把将握在肩头摩挲的大手拍开,听到他更清晰的闷笑。
她皱着鼻子,“笑吧笑吧,笑出一堆抬头纹,法令纹,鱼尾纹,笑成个老倭瓜。反正你比我老百多岁,等你老了丑了,我就换窖。”
“换窖?”他转眸看他,额角发梢在眼下投出道道阴影。
她翘起了鼻子,“啊对!反正,一个家里都不只一个地窖,多挖几个不当事儿。”
他觉得这解释并不准确,继续追问下,终于确定了“二爷”的存在。等到进宫门,提起“还没长大”的小雌性,先进行了一番深刻的“昵称”教育。
就在小雌性自己的寝殿里,那张过于雪白漂亮的橡木大桌子上,拿着刚刚到货的,用狼毛做的大毛笔,沾着新酿成的桃子酒,展开一幅香味四溢的书画巨、作。
雪白软纸上,桃子酒带着淡粉的肉桂色,顺着笔触流过高山,滑过低谷,汇于深潭,刚好让人吸满一口,带着雌性腺体特有的香,心醉失魂。
“不行,我也要喝,你都快喝光了。”
玉山起,一把压倒黑龙。狼毛笔沾了粉液在龙身上点点点,引起一阵战栗。
他伸手要夺她手中的笔,总觉得那狼毛有些埋汰身为龙的尊严。她笑着挪开手,却不想他身后还有第三只手,一下将笔挑飞,落在不知哪个黑暗角落。
“你作弊。”她嗷叫一声,扑上龙身狠狠对准一个小目标就咬,咬完一个再咬另一个小目标,惹得黑龙不断吸气,胸膛压抑着震动,心跳泄露秘密。
两人玩得不亦乐乎,夏日天黑渐晚,屋外灯光亮起时,才结束不知第几场酣战。
门外传来女侍用餐提醒的叩门声。
琪瑶懒懒地由男人亲手服侍,穿了件堆堆领到颈子口的及踝花边睡衣,连拖鞋也是大掌托着两只小肉足,一只只穿上的。走了两步,又被抱起来,全程用餐都在打哈欠。等吃完后,被抱去寝殿路上,她就睡了过去。
何以解忧,唯有睡觉!
琪瑶这一睡,就睡过了一天一夜,等到她再醒过来时,听女侍说奥伦替她在学校请了假,她可以再多休息两日。
她深吸了口气,“不用了,明天我就去学校。”
这晚她在书房里,继续翻查资料,做幼教资料。这个时代只有贵族才有受教育的资本,可以请私教老师。知识壁垒深重,机会全被有钱有权阶层垄断。普通人要是有机会接触到学习,能扫个盲,那简直就是一生的幸运,可以划拉开一条新的人生之路。
除此外,就只有一条路:杀路!就像卡拉的曾曾曾祖父一样,铤而走险,靠游走在血线之上,赚卖命钱。等同于赌博,能杀这么大个查理曼家族,百年也难见一二。
她没有先烈们那么大的智慧和目标,她只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去做一些自己能做的、觉得有意义的事情,让这段光阴不算被虚渡。
奥伦回来时,爱丽莎担忧地说,“今天从皇家学院那里送来了这个,我还没敢给小姑娘看,怕她难过。”
那是一封来自学院常务理事写的“劝退书”,因为琪瑶之前的演讲让很多孩子的父母深感不安,认为她宣传的思想和理念过于激进,甚至于反动,会严重影响其他孩子的身心健康发展,已经集体联名要求学校禁止琪瑶进校旁听,与其他学生接触。
奥伦看到一半时,指间一动,喷出一股火苗,将信烧成了灰烬。
他脸色很难看,喉口滚动出一股浓重浑厚的低咆,旁立的男仆当场吓得腿软差点倒地。
那是龙的怒咆,虽然很短促,他们听不懂龙语,也能感觉到那来自高等种族的血脉压制。
罗德不得不拦住奥伦,提醒,“殿下,其实安小姐本来就是去旁听的,并不是正式的学员,去不去都没多大关系。我们可以为她聘请优秀的老师来宫里教学,她一样能获得学习的快乐。”
奥伦看着罗德,又看看一脸担忧的爱丽莎,“我知道。”
风将那封信的灰烬都卷走,被那些人冒犯的愤怒并没法由此消弥。
奥伦进了书房,看到小雌性的身边堆满了书,还有笔记,绘画。看得出来,她依然在很认真地做着自己计划好的事情,暂时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变化。
晕黄的灯光映出一个圆圆的脸蛋儿,她说她不小了,其实在这里所有人眼里,她还是个孩子。可她做的事情的确不是孩子能做、敢做的,连拉斐尔这种老谋深算的人都不吝于在他面前频频夸赞,她真的很特别。
拥有老祖宗的人可不少,也不是个个孙子都勇于继承老祖宗的毅志。
“琪瑶,有一件事,我们必须谈谈。”
奥伦把校理事的那封信的内容一五一十说出,让琪瑶自己做决定。
琪瑶喃喃低叹,“我居然要被勒令退学?”
初听是不可思议,再想就满是唏嘘,“原来,真的都一样啊!”
奥伦勾起小雌性的下巴,“什么都一样?”
琪瑶目光微亮,“跟我的那些迷人的老祖宗们经历的,一样啊!”
“你不生气?”
琪瑶想说,这都在意料之内了,似乎生气也没意义。但她立即发现眼前的男人金瞳黯沉,眉间打了褶子。她起身握住他蜷在身侧的拳头,轻轻将十指插进他的指间。
仰头一笑,“奥伦,你在生气吗?你不会想飞去学校,一口火把学院都烧掉吧?哦,这样子的确很爽,但回头该有人去宫里向皇帝陛下告状了。这样,你会不会被皇帝抓起来,关禁闭啊?那我……我以后就只能天天给你送牢饭了!唔?!!”
奥伦一把封住了叭叭叭的小嘴,用力吻到两人都有些情动,才放任她推开自己。
他仍捏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看她还在笑,“没有人能在冒犯我之后,全身而退。”
琪瑶松口气,“那就好。”
奥伦眉头深刻,“说说你的决定?”
琪瑶道,“至少我得去学校,跟姐妹们道个别。”
她皱了下小鼻子,“要是一封信就把我们吓退了,那是不是太孬了?”
奥伦看见大眼睛里不屈的光芒,那个胆敢跟化形后的巨龙顶嘴的小兔子并没有变,他很满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你去,有我撑腰!”
琪瑶笑着扑进男人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谢谢,爹地!”
“你叫我什么?”
“啊,你不喜欢吗?或者,昂囗?”
“……”
他看错了,她不是孩子,她是上天送给他的小怪物。
-
隔日,琪瑶驾着自己的树莓粉云朵小汽车,按时到了学院。
她主动给人打招呼时,一些姑娘立即紧张地转过头走掉,现场有点尴尬。但芬妮等女孩看到琪瑶出现时,高兴得毫不掩饰。
芬妮带头表示,“你别管那些人说什么,你想留就留下。学院最大理事是皇室,可不是那些獐头鼠目的家伙,他们可不敢赶亲王的人。”
有的姑娘仍有些忧心,“他们不敢明着赶人,暗地里肯定会使坏的。琪瑶,你一定要小心,跟着我们,别落单。”
琪瑶抚了抚腰间软鞭,点头笑着感谢所有姑娘。
之后伊迪丝和她的伴侣也来给琪瑶打气,让琪瑶坚持留下,不要被那些反对派影响,还为她安排好了同行的有实力同伴。
琪瑶爱听的几个教授的课,大多数都很欢迎她继续旁听,但也有几位明确提出不希望她出现,怕影响课堂秩序。为此事,教务组就发生了一次激烈争执,甚至差点儿大打出手。
琪瑶感觉到了为难,最终表示奥伦会为她请私教,才安抚住性情耿直的兽人老师们。
“呸,一群土狗!”
“卧槽!要是爷爷希罕,也轮不到你们群洋狗上位。”
土狗是老贵族一派对新贵族和小郡城来的贵族的蔑称。
兽人们真是容易一点就爆,从教室里出来,很快又在体育场上吵了起来。学院里的新旧派贵族几乎是分庭抗理,倒没有谁拥有绝对优势。
芬妮告诉琪瑶,“现在的局面都是陛下的功劳。你还没看过咱们的学院初建史吧?帝国刚建立时,根本没有什么学校这种东西。还是皇后陛下和梅尔夫人主张一定要建立学校,让帝国的孩子们都能接受教化,知书答礼,善待他人,学习法制知识,尊重生命。”
“开始也有很多人嘲笑,看不起。老贵族尤其固执,冥顽不化。但学院一建好,新贵族们都积极送孩子入学,老贵族也不甘心落后。双方在学院里的争斗,这百多年来就没停止过。”
琪瑶只坚持了三天,就决定放弃了。
她实在是不想看到朋友们为了自己,跟其他人打得头破血流,还笑着说没事儿。
每天都有家长对琪瑶吐口水,辱骂她是叛国贼,校园内的气氛越来越不好。新旧贵族子弟私下里都有歧视行为,但她的存在激化了这种矛盾,暴力事件不断增加。
姑娘们的编辑部被砸打,很多稿子被撕毁甚至当着她们的面被焚烧,琪瑶的鞭子也在冲突中断了。闹事双方都进了局子,奥伦亲自出面保释了所有姑娘。
编辑部从此被查封,理由非常荒谬,正义不见光明。之后琪瑶也跟着姑娘们一起在理事会大楼下静坐抗议,最终一个个饿昏头被家人领回去。
有人塞了纸条给琪瑶,说只要她离开学院,可以恢复编辑部,教材售卖不会停止。教材内容都是经过审核后通过的,收益也有学院的一份,没人会嫌弃钱多。只要她退出,学院就能恢复到之前的样子,你好我好大家好。
琪瑶感觉压抑,借着依迪丝,悄悄离开了学院。
琪瑶去了新文化街,这里的情况尚好,倒是没人捣乱。但是之前的演讲让贵族太太投诉去了教育部,之前他们构建新校园的美好蓝图都破产了。想要来报名的孩子们都没了希望,原本就读的一些家庭也觉得浪费学费,没机会乘贵族们的东风,托儿所里一下变得冷清很多。
琪瑶决定先解决托儿所的事,走访退学儿童家庭,游说家长让孩子们回来接受启蒙教育。她说破了嘴皮,那句在网络世界被诟病的“一切从娃娃抓起”,在这种情景下的触动力很强烈。
不知谁开始传一条消息说,入秋之后,奥伦亲王就要带戍边部队去北境换岗,开始为期一个冬季的戍边任务。琪瑶也会跟着一起走,这里的烂摊子也与她无关了。
“到底是亲王的小雌性,搞不成了,回去还是亲王的宝贝。横竖对她都没啥损失,咱们这些人哪就像他们贵族闲来没事逗个乐子、解个闷的玩意儿。根本没人会真心为咱们想办法,解决问题。”
琪瑶站在墙角,听到巷弄里的男人女人们的议论,第一次切实感觉到了心拔凉拔凉的。
原来,电视里演的那些党员上山下乡搞科普、除旧害、劝放脚的工作,比想像的都难。她们这代孩子在幸福里长大,把拥有户籍、上学、不裹脚、婚姻自由当成空气一样的存在,却没想过这些自由的“空气”,是经过多少眼泪委屈辛苦,由先烈们一点点攒出来的。
琪瑶情绪低落地离开了新文化街,去了军营。汽车刚开到门口就接受到了士兵们的奔走相告,意想不到的热烈欢迎,殷勤倍致的迎接服务,一路把她引入奥伦在军队里的办公室。
比起科学院,明媚的用花朵装饰的原木玻璃窗,总是泡着一杯咖啡或清茶的桌案上,有他们的照片,和摇摆小钟,那处处体现的书卷气,军队办公室是一幢灰色石楼,窗户小,楼道味道怪,走在廊道中,阴冷又阴暗。
办公室里也没好多少,除了凌乱的办公桌,就是靠墙的白色铁皮文件柜,桌子上还有没吃完的餐盘,酸土豆泥和黑糊糊的煎肉,油都沾在了宗卷袋上,真是实打实的直男世界啊!
又糙,又乱。
唯一能勉强看的,只有奥伦的桌子了。没错,这间大办公室里,并不是奥伦的独立办公室。
“如果我不盯着他们,他们会拉下整整一年的资料都不会清理,这里会长满蜘蛛网!”
想当然,野兽哪会做战术总结,后勤管理,写报告啊!打赢了就完事,往窝里一躺,就OK!闲时懒懒梳个毛儿,吃吃喝喝,传宗接待。
这时候,就能体会皇后陛下主张建立学院,教化兽人的高瞻远瞩了。
被雄性们的热情一打岔,琪瑶抛开了低落情绪,跟着逛了一圈儿军营,体验了一轮花式训练,譬如滚铁轮,爬高墙,障碍跑,高楼速降等等。
等到下班时,琪瑶载着奥伦离开,身后是军营一片羡慕的呼声。
“我觉得我们好像刚新婚,出去度蜜月似的,哈哈哈~~~”
“蜜月是什么?”
“就是新婚夫妻举行完婚礼之后啊,在父母亲友们的祝福之下,出去旅行。如果他们已经有了要小BB的计划,蜜月就可以不用戴套儿,疯狂DODODO。蜜月回来之后,也许雌性就有喜啦!”
奥伦听完解释,陷入短暂沉默。
琪瑶仍叭叭叭地说着军营里有趣的见闻,没注意男人的沉默。
奥伦发现小雌性喋喋不休的异常,她没有强行拉他互动,她一句都没提学院和幼儿园的事,这很不寻常。
这晚饭后,琪瑶向奥伦请求,想要再体验一下瀑布下的水下世界。
“唉,我忘了,现在天都黑了,水下也看不到东西了。还是改天吧!”
她话没说完,奥伦抱起人儿,背展双翼飞上了天,飞去那条穿过整个帝都的大河上游,那里也有一个落差很大的瀑布,一个比皇宫里还有大上数百倍不止的深潭。
黑龙一头扎进水中,扬起巨大水花,月光见证了这刺激的一幕。
龙嘴里的小鼠兔紧紧抓着龙牙,眼大一双眼,看着与白日格外不同的水下世界,没想到龙头角和翼角竟然能发光,银蓝色的光芒慢慢吸引来各种各样的水生物,有一耸一耸的粉紫色水母,蝙蝠鱼,海兔,鲨鱼,银斑鱼群……
她高兴得在龙嘴里跳腾,叽叽叽地叫个不停。这一刻,白日所有的烦恼与压力都消失了。
黑龙慢慢浮出了水面,头顶着一只小毛团,小毛团摊开小肚肚,晒着月光,发出一声满足的“叽”声。
阿伦,谢谢你,我真的很开心。
奥伦今晚听了很多句小雌性说“开心”,他冲着圆月,发出一声渊长的龙吟。
回宫时,罗德就送上了秘报,奥伦已经知道了小雌性在学院和新文化街的遭遇。
罗德忧心忡忡,“殿下,唯今之计最好的办法也许是……”
奥伦止住了罗德的话,旁边的爱丽莎正悄悄抹眼泪。
这一晚琪瑶睡着后不久,就开始说梦话,听不清说什么,她紧闭着满脸愤怒挣扎,浑身紧绷颤抖,像是在梦里与人争执战斗,灰褐色兔毛在额角翻覆,触到后颈的龙鳞时,兔毛扩长的力量被压制下去。她咬紧牙关,不断地抽气,胸口激烈地起伏,慢慢从眼角滑下泪。
“琪瑶……”
他轻抚她的脸,轻唤出声,慢慢抚过她的肩头脊背。
她慢慢停止了颤抖,呼吸恢复正常,泪水湿了一脸。
他一边擦着泪,一边亲吻她红红的眼角,低声哄,“瑶瑶,别怕……”
很久,她才放松身体,沉沉睡去。
他已经没了睡意。
抬眸是巨大的圆顶落地窗,就像一个鸟笼。这里面应有应有,有普通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荣华富贵,可是他们住在这里面,却不能像童话故事里的人一样,天天开心,无忧无虑。!
母亲说,“阿伦,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他选择结束流浪生活回来时,就放下了幼时的执念。可琪瑶做不到,她也同他一样,被如同他少年时旧梦般的前世家园困住。
那个家,他们都回不去了。
他能给她自由吗?不能。
他能给她婚姻吗?也不能。
他能给她孩子吗?更不能。
刚才她一直在叫“爸爸妈妈”,她在想家,但她已经不会再在任何人面前说出这句话。
他自诩为这个世界的最强者,却无法让她开心地在这里生活,他其实和外面那些人一样,都成了委屈她伤害她的牢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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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即将大结局,求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