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下了四日。
桑芾桃背着满箩筐的芦菔进了县衙,心里想着今日做个芦菔肉团子汤,再搞个凉拌芦菔丝,伺候那些官大爷。
桑芾桃撑着伞刚到后院,便看到一个官兵抡着大刀,在雨中和一个穿着囚服的犯人抡刀对打。
几招下来,那犯人并不落下风,两人出手皆是狠辣,分明是想要对方的命。
桑芾桃又走了两步,认出了那犯人原来竟是那名叫童刀的犯人。
可惜他多日未进食,力气不足,时间一久,被打得节节败退。
趁着他因饥饿体力不支晕眩的一瞬间,被官兵一脚飞踢,狠狠踹倒,他倒在了桑芾桃的面前,整个人趴伏在冰冷又沾着雨水的台阶上。
桑芾桃见那官兵拿刀冲来,对一旁的骑督开口道:
“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还以为,这是要在县衙里杀人呢。”
骑督见她今日一身绿纱曲裙,檐廊庭院中,被湿漉的枇杷绿叶撑托得青缈如仙,一双眸子水灵灵雾濛濛,白净美丽,让人生生挪不开眼。
天越黑,雨越大,越是衬托的她白净又宁谧,美好的不似人间的人。
“自然不会。”骑督抬手示意,那军官便停了肆无忌惮挥刀的手,抬起右脚狠狠踹了童刀一脚。
踹了一脚还不满足,又狠狠踹了四五脚,狠狠发泄着,踹到那男人彻底没有还手之力为止。
那男人一口血吐在了距离桑芾桃脚下一尺远的地面上,天空砸下的雨水一点一滴将他的血打散了,再过一时片刻,就要了无痕迹了。
桑芾桃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在那口血喷出的瞬间,往后退避一步。
“骑督大人,芾桃先去料理午膳了。”
桑芾桃再没多看他一眼。
午时,桑芾桃的芦菔肉团子汤又一次得到了骑督的高度赞扬。
“不知芾桃姑娘可有婚配?”骑督问张县丞。
大家都是男人,张县丞自然能读懂骑督的心思,但是他怎能让这人把桑芾桃给带走,他怎么跟县令交代。
“芾桃姑娘已经许配了人家,下月即将完婚成亲。”
“哦?”骑督不死心继续问道:“许了什么人家?”
“许了……”
张县丞话还没说完,门外头传来一道大喊:“芾桃妹妹!”
原本面不改色正在为骑督布菜的桑芾桃听到这声音,瞪大眼睛,猛地回头。
门外出现了一个青俊男子,眉目清俊,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身上湿漉漉的,他从大雨中而来,鞋履和裤腿沾了不少泥巴,从进门那刻起,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桑芾桃,晶亮晶亮,“你妹妹说你在县令府中,我去了府中询问才知你在这里,又赶来此处。”
“你见过我妹妹?”桑芾桃忽地站起。
“见过,这几日雨水太多,我担心你家屋檐漏雨,便去看了一眼,才知道原来你这几日都在县里。”
“我们出去说话。”桑芾桃唤了他往外头走。
男子出门前向房内的众人行了一礼,然后屁颠屁颠地跟在桑芾桃后面走了出去。
张县丞开口道:“就是他,芾桃的未婚夫君,仲孝文。”
“我妹妹和婆婆可好?”桑芾桃几日未归,不知家中情况,心中担心不已。
“都好,不过她们也担心你。”仲孝文看桑芾桃的眼神冒着惊艳的光,他才几日没见她,她又变得更好看了,幸好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子,否则谁能忍受这仰望又不可得到的煎熬。
“我等这边忙完了便回去。”嘴上这么说,可是她也不清楚这边要几日才能忙完。
“你若担心,我待会再去一趟你家,告知她们你也平安安好。”仲孝文笑着说。
“谢谢你。”桑芾桃有时觉得仲孝文这人心里是真的好,“那就辛苦孝文哥哥了。”
仲孝文见桑芾桃舒了一口气,自己心里也跟着开心。
“芾桃妹妹,你我不必说‘谢’,再过一个月……”仲孝文一想到一个月后两人即将成亲,脸上难掩喜悦之情,“你我便是我的新娘子,我们便是连理枝,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我关心她们就是关心自己家人,本应是情理之中的事,又何来‘谢’字?”
“孝文哥哥伶牙俐齿,说什么都是对的。”桑芾桃依然笑容浅浅,仲孝文一时无法分辨她话中含义。
在仲孝文眼里,桑芾桃是个美丽可爱,善良勤劳,独自一人养着一家人,真是叫他又爱又怜,两年前订婚时就恨不得将她娶回家藏起来,为她遮风避雨。
仲孝文记得第一次见到桑芾桃,是在县令府宅中,她正倚在廊下,百无聊赖地扇着一把雉羽扇子,打量着面前的兰花,一身清淡的蓝色素衣,和那斑斓的雉羽扇实在是不搭,他看到她如瀑的黑发被束身后,背影优美,他正欲开口,询问是谁,身旁的陈劲柏已经开口:“芾桃,你坐在此处做甚?你干娘呢?”
那美人听到了陈劲柏的声音,倏地回头,鹅蛋般的小脸白净无暇,杏眼墨瞳,干净得如同十一二月间的初雪。
这样好看的妹妹所说的话,必然不是存心让他难堪难受。
“芾桃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
“芾桃妹妹,你们这怎么躺了一个人?”他岔开了话题,说到这人,方才进入后院时已经看到了,不过他着急见桑芾桃,便没去搭理。
“不知道。”桑芾桃答,“可能喜欢淋雨吧。”
“我见他好像晕过去了?先把人给弄进来吧,总淋着雨也不是办法。”
“你想救你就自己救吧。”桑芾桃面无表情,丝毫没有方才提到妹妹和奶奶时的波动。
“好。我先把他拉到廊下,再与你细说。”仲孝文说罢,立刻动手,丝毫不介意被雨水淋湿,双臂拖着那男人下臂,往廊檐下去,被他一番折腾,人也算救了过来。
“芾桃妹妹,这人好像受伤了,找个医师给他看看吧。”
“要找你去找吧。”桑芾桃答。
仲孝文正要去找人帮忙,那骑督却走了出来,开口道:“这人是囚犯,不必医治。”
仲孝文并非没看到那男人身上大大的“囚”字,却依然选择去救他,这就是仲孝文。
“他快死了。”仲孝文毫不畏惧骑督的威严。
“他死了是为人偿命,有何不妥。”
“如果我见死不救,那这人命就和我有关,我虽没杀他,却要背负良心谴责一辈子。”
骑督拿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仲孝文,他不懂这是什么逻辑,“你有病吧你!”
桑芾桃神经一跳,这就是仲孝文,大善人仲孝文。
仲孝文是陈劲柏与卫香合夫妻俩亲自为她挑选的未来夫君,仲家三代皆是出了名的大孝子,百里扬名,仲孝文也继承了家里先辈的优良品德,年纪轻轻便是县里出了名的好品德少年,后来陈劲柏接见后,喜欢他少年心热,便荐他为蜀郡的孝子,等来年就要前去朝廷,考试通过后,前途大好。在县令夫妇看来,仲孝文是个好归宿。两人也算是才俊与佳人了。
所有接触过仲孝文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好人。
但是桑芾桃,她才不想嫁给仲孝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