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旅者与谎言之神 第1章 套头毛衣与门与万花镜

“你，为什么从来不恐惧开门呢？就像不害怕冬天穿上毛衣一样。”郁燃坐在图书馆最边缘的位置，手上捧着一杯热开水，一边闻着蒸腾水汽，一边问着自己的好友。

“什么？”秦铮有些奇怪的皱起了细长的眉毛，最近临近毕业季，各种事情纷杂而来。终于等到了结束实习，二人得空重聚这一天，没想到郁燃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话。

郁燃叹了一口气，睁着红彤彤的眼睛，解释到“阿铁，我已经没办法自己开门了，或者说是不敢开门。因为这就像冬天穿套头毛衣一样。

你有没有在冬天一个人穿过套头毛衣，眼前一切漆黑，视觉，听觉和嗅觉都渐渐被伸上来的衣服笼罩隔离，双手被束缚，脖子被死死卡住，双腿想要逃离但是有不清楚方向，只有身体对气流的感知越发明显，寒凉的空气就会像鬼手一样摸上你的肋骨。这时候你想赶紧把头拔出来，如果你在回复视觉而双手却没有解放的一刻，在衣领下方，看见了一双陌生人的鞋子，那你该怎么办呢。”

此刻，空调发动机正好启动，一阵冷空气正好轻巧地从秦铮的后脖颈滑入，像一双有着苍白虚弱身体的女人的双手，探进抚摸着她的后背。

一股噩梦初醒后的恶寒开始升起。但是秦铮想了想，还是低下头搅动着手里的冰美，半是反驳半是安抚：“世界不是唯心的，你看不见，但是客观物质世界也还是存在着，也不会有什么轻易的改变，再说，你也不该因为害怕穿毛衣而害怕关门呀，这两件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因为没有办法睡好而显得飘忽虚弱的声音和水汽一起升了起来，“当然是有关系的，阿铁，我现在没有办法向你证明我眼里的世界观，这是一种非常唯心的存在。但是我可以向你解释两者的关系。

简单来说，我害怕打开关上的门，正如我害怕套头毛衣一样，因为我没办法看见，而视野之外的东西又一直存在。

而按照规律的规则运行的正常世界世界存在于人眼之中，那门后的世界永远无法被人感知的世界，是否是无规律的混乱与完全的邪恶呢？”说完，她又啜饮了一口热水。

秦铮终于找到了好友言语里的漏洞，她对这场怪异的谈话的不安终于被冲淡了一点，于是她抬头相询：“你是说，你感受到了那门后的混乱和未知，那你看不见的角落也很多啊，甚至我和你处在同一个空间，我的视觉盲点和你的视觉盲点也应该是一致的，那你为什么仅仅会害怕观赏的门，而不是我们天花板之上的楼层，桌底，或者地层的深处呢？”

郁燃摇摇头，她终于喝完了保温杯里的热水，旋上杯盖，却向望远镜一样对着远处澄澈透亮的天空举了起来，此刻万里无云，阳光强烈地像是可以照穿人的骨头。

“合上的门是不一样的，门就是一把钥匙。在我们聊天的时，是先讲完这一句，再讲下一句的，这再自然不过了，这就是我们语言中的逻辑顺序。”

“平时在我们眼里，时间也是这样一种非常讲道理，讲顺序，顺着河道由高处向低处流淌着的，和语言的逻辑，数学的定律，物理的法则一样，虚无但又合乎规律的存在。这就是正常世界的规则，不可撼动的真理。

但是阿铁，万一时间真的变成了一个具体的物质呢，它不是顺着河道流淌的，而是像保鲜膜一样包在咱们的宇宙的每一粒灰尘上，是一个与地球乃至宇宙万物的模型嵌套的恰到好处同频率运动的球形，地球转，它也跟着转，所以时间流逝的感觉平等降临在每一种物质上。它众生平等的走过每一道皱纹，每一个圣人的侑飨，富人的金器和穷人临终时皱巴巴的被褥，带来规律的衰败与死亡，最终将一切化归如烟尘。”

“而我握住了解开这层包裹的钥匙，打破了本来是牢不可破的包裹着的物质的时间，那拧开关上的门的门把手的动作，在我眼里就像是拧这万花筒的动作。”

郁燃拧上了那个保温杯的杯盖，它严丝合缝的合上了。

“我拧开了空间上的门，让这个万花筒咔哒转上了一小圈，时间和空间不再严丝合缝地对齐，而门后的空间像哈尔的移动城堡一样，只要风向标一转，就替换成了另一个不同时间下的门后世界，那我还有可能再回来吗？”

秦铮喝下了一口噎人的冰美，如果此刻让她形容一下感觉，那就是生吞了一颗沉坠的铁球，卡在她的喉咙之前，上下不能，让人逐渐窒息。不管她的话是真是假，自己的好友，也一定是一直生活在非常沉重的心理压力和无边的孤独之下，但偏偏她说的世界观和危险的感觉太具体明晰了，她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处开口安慰。

郁燃反而像安慰她似地笑了起来，明明是有点疲惫的笑容，不过因为她的五官其实很阳光清晰，就像一个对世界心怀全部善意的孩童在之上画下来的蜡笔画小人一样，剑眉是英气干净的剑眉，眼睛是大而明亮，没有任何赘余修饰的亮晶晶小狗眼，鼻子拔而挺，下颌线利落清晰，和她的名字风格完全不相像，所以笑起来也是阳光明媚的。

“阿铁，我的水喝完了，我是来向你道别的。我现在要去上厕所了，要去开盥洗室那道门了。”

上厕所特地要道别，似乎是一件非常荒诞的事情，郁燃似乎也被自己逗笑了，她一边笑一边利落起身，“我想了很久，就像决定要不要接受得一份癌症一样荒诞，可是我不愿意被这种恐惧一直笼罩着。如果那就是我自己的命运，那我想能抓住它多少就抓住它多少。”

秦铮恢复了冷静，她抬起眼睛，一双白山黑水，清晰坚定的双眼坚定地盯住她的好友，良久开口说道，“好。”

“你要直面你的恐惧，我也帮不了你解决你的难题。”

“但如果你消失了，我会把你找回来。”

郁燃没有转头，一手背着包，一手向后摆了摆，示意自己已经和秦铮告了别，义无反顾视死如归的朝着厕所走过去，打开了关着的第一间厕所隔间的门。

一间贴满明亮白瓷砖盥洗室显露在她面前，再正常不过了。

她有点发懵，然后按部就班的上好了厕所，上完以后再后知后觉是自己多疑了，她无声尖叫了一分钟，又死死咬住衣服领子，双手抱头极度羞耻，几行大字快速接连不断地从脑子里闪过“早知道不向阿铁做那么正式的告别了上一秒刚和被人生离死别结果一分钟以后你从厕所里出来和朋友say hello不怕尴尬到脚趾抓地再挖出一间新厕所吗。”

然而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郁燃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推开了盥洗室的门。黑暗极近地压迫过来，直接压到了她的指尖。

这是另一扇门，是一扇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门外之门。

这不是不是图书馆的厕所。

时间的万花筒，转动了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