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家之死 第16章 Chapter 16

有了第一天的经验，第二天的考试过得飞快，郑亭林只麻木地写姓名学号，ABCD随意组合排列，剩下的时间写写画画，边转笔边胡思乱想。

人一闲就想得多，郑亭林都快把人生哲理问题想了个遍了。

最后一门结束铃声响起时，周围不少同学升起了懒腰，一脸疲惫地散去，郑亭林出了考场，没有看到孟思妍，索性独自回了家。

进傅家迎接她的依旧是张姨，如往常般摆上菜，招呼她过来用餐。

“其他人呢？”郑亭林问。

“傅先生和谭女士要夜里回，令君的份送上楼了。”

华美的水晶灯下，偌大的餐桌只有郑亭林一个人用餐。

比起这样安静的气氛，她还是更习惯身边有人说话，施斐、孟思妍，甚至昨天才认识的季培风，谁都可以。

张姨在厨房擦着灶台，见郑亭林快要吃完，絮叨起：“亭林待会儿上楼吗？帮忙看看令君吃饭了没成不，她一忙起来什么都不记得，真叫人操心。”

“要是还没吃，你催催她，只怕菜都要凉了。”

郑亭林应好，上楼经过休息室时，果真瞥见饭菜还原封未动地摆在小茶几上。

傅令君伏在书桌前写着什么。

郑亭林出声：“你不吃饭吗？”

傅令君笔停了下来，转身，揉了揉太阳穴和额头：“你吃完了？”

“嗯。”郑亭林站在原地，见她没有动的意思，指了指小茶几上的饭菜，“要我推你过去么？”

傅令君多看了她一眼，郑亭林解释：“张姨让我盯着你吃完。”

“这样啊。”傅令君忽地轻笑，“那好吧。”

郑亭林走到了书桌前，手搭上轮椅把手，傅令君安静地坐着，任她掌控行动。

这么久来，这还是郑亭林第一次做这件事。

明明是一件很简单轻松的事，但为什么从来没搭把手过呢。

说到底，她还是不习惯直面坐轮椅的傅令君——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看到时莫名心慌，让她不舒服。

况且傅令君那么要强，郑亭林回想起来，只寥寥见过几次有人在后面帮她推的场景。

“为什么不用电动轮椅？”郑亭林把傅令君推到小茶几前，盘腿坐在一旁的地毯上发问。

她们没有相对而坐，郑亭林故意把位置选得侧了一些。

这真不像她上一世的风格，换做别人，郑亭林往往是那个主动进行眼神交流的人。

傅令君夹着菜，闻言微叹：“没什么必要，腿伤已经快好了。”

“好了？不用坐轮椅了吗？”郑亭林抬头。

傅令君望了她一眼，斟酌：“如果复健顺利的话，过段时间我就能拄拐杖了。”

郑亭林惊讶了一声，敏锐问：“那你还会留在江城吗？”

昨天季培风的话还历历在目。

“不然呢？”傅令君莞尔，“你觉得我应该去哪？京城？”

她语气难得促狭，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

“没！”郑亭林立马回，“我最讨厌京城了。”

傅令君面露笑意，郑亭林不吭声，下一秒却听见对方说：“那我也讨厌京城。”

——是我魔怔了还是她魔怔了？郑亭林盯着傅令君的视线不尴不尬地挪开，不敢置信这是傅令君说出口的话。

然而此刻坐在她面前的就是傅令君。

傅令君见她神色奇怪，不解：“怎么了？”

郑亭林噎住：“……没怎么。”在想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经历过重生这样玄学的事情后，郑亭林开始对一些怪力乱神的现象持保留态度。

或许是见她脸色不佳，傅令君换了话题，问起今天的考试。

大概在她看来，这是再轻松简单不过的测试。

“……不怎么样。”郑亭林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就像她问其他小提琴手帕格尼尼练得怎样时也没有恶意。

傅令君察觉到她语气的微妙变化，改口：“实中的入学考试安排本来就不合理，你不适应也正常。”

不是适应不适应的问题，郑亭林腹诽，顺势抱怨：“为什么全科都要考，我明明选了文科。”

理化生她一门都没看过。

“以后就没有了。”傅令君轻笑，“这次大概是为会考摸底。”

两人随意聊了会，傅令君吃得很慢，郑亭林慢慢挪到了她对面，瞄她：“你还会去学校吗？”

“看情况。”傅令君答，“现在腿受伤，不是很方便。”

“确实。”郑亭林又问，“那你在家忙什么呢？”

傅令君：“就看看书，做做题。”

郑亭林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傅令君莞尔：“听起来很无聊？”

“有点。”郑亭林抱膝，“也还好。”

或许是太过寂寞，她一直在没话找话，难得傅令君愿意搭理她这些废话，也没有不耐烦。

郑亭林盯着对方剩下的米饭和荤菜，说：“你太挑食了。”

“我有补充营养素。”傅令君回。

小小的休息室一角，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郑亭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也找不到共同话题，只得干看着。

“你要再吃点吗？”傅令君开口了。

郑亭林摇头，虽然和她同桌坐着的气氛尴尬，但她现在实在不想回房学习。

傅令君慢条斯理用完餐，放下筷子：“下次一起吃吧。”

郑亭林意外抬眸，傅令君自然道：“你来陪我怎么样？”

那一瞬间，郑亭林觉得自己被对方看穿了，而傅令君却还用这样婉转温和的方式传达好意。

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感到寂寞无聊的是郑亭林自己，而不是傅令君。

“嗯。”郑亭林低低应了声，“好。”

……

晚饭收拾好后，郑亭林拎着书包回了房间，孟思妍拉她进了非官方的年级企鹅群，考完考试的众人无比活跃，群内消息一分钟都没消停过。

孟思妍给她私发了信息：[你往前翻，他们都在聊新来的美女呢（嘿嘿）]

郑亭林虽然已经见怪不怪，但不免好奇，没一会儿就看到了转发的表白墙信息——附上了她的抓拍照，激动地求联系方式。

实中学风优良，文体两开花，老师们对某些青春情愫也格外宽容，整个学校充满活力，连视察的教育局领导都感慨实中学子的精气神不一般。

孟思妍的消息再次滴滴：[好家伙，你都没告诉我！国际小提琴冠军！！(牛)]

郑亭林一怔，返回年级群，果不其然看到了一个新转发的链接：[梅纽因国际青少年小提琴决赛完整视频]

视频的简介只有短短一句话：[恭喜华国神童郑亭林夺冠，刷新最小年龄纪录！]

久远的视频。

郑亭林意外，她的履历在音乐附中圈内人尽皆知，但出了这个圈子，关注的人并不多。

实中学子对她的兴趣似乎比想象的大。

郑亭林先回了孟思妍的消息：[好久以前的事啦，不用在意]

十一岁，确实是很久以前，算上她成年后经历的大大小小比赛和演出，梅纽因就像被遥远薄雾遮住的小山丘。

视频链接在群内炸开了锅，郑亭林庆幸自己加群后一直潜水，也没有傻不愣登地改实名备注。

一晚上，还没正式开学，郑亭林就成了实中半个名人。

孟思妍：[我靠太绝了啵啵！我和老妈看了你的比赛视频orz，神仙竟在我身边！原谅没文化的我只会发感叹号！！！]

郑亭林无言以对。

说实话，她其实并不想闹出这样的动静，江城实验中学不是京城音乐附中，在这儿所谓的音乐才华和天才光辉都不管用，她只是一个排名垫底的文化生。

关注越多，反噬也越大，过往的光芒反倒是一种负担。

然而现在，郑亭林舍弃了光环，负担却依旧沉甸肩头。

这种焦虑逼得刚结束完考试的她又坐回了书桌前——不想丢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郑亭林没看手机，若说这么多年的枯燥练琴给她带来了什么，那无与伦比的定力绝对是其中之一。

但这种平静在看照傅令君洗澡时打破。

郑亭林坐在休息室沙发，看着群里突然沸腾的查分链接入口，迟疑地点了进去。

实中效率惊人，今天刚考完，夜里所有科目分数全部列出，除基本的总分排名外，还细到了各科排名。

输入学号姓名，郑亭林看到了自己的分数。

最高分133，最低分15。

前者是英语，后者是物理。

“还好蒙对了几个选择题……”郑亭林悻悻然，突然听到浴室门声响动，立马挺直了脊背。

傅令君擦着头发，轮椅熟练地推到桌前，见她神色有异，随口问：“成绩出来了？”

她显然清楚实中的效率。

郑亭林见瞒不过，索性往沙发背一躺，懒散叹气：“是啊。”

她瞄了眼傅令君，突然自报：“物理15分。”

傅令君却面色不变，吹起头发：“数学呢？”

郑亭林回：“78。”

傅令君露出笑意：“还不错。”

“……”郑亭林又坐直了，面色忐忑，“真的吗？”

“真的。”傅令君莞尔，“实中的试卷一向偏难，补了半个月就有这样的效果，已经超出预期了。”

郑亭林一阵感动，申请柯林斯不需要SAT成绩，也不需要高考分数，她不知道多少年没做过数学试卷了。

“但我的排名是倒数。”郑亭林想到现实又往后躺下，别人才不会管她学没学过，同一张试卷下，人人平等。

“这只是暂时的。”傅令君看向郑亭林的眼神柔和，“而且，你本来就不用拿自己短板和别人长处比。”

郑亭林还盯着自己的成绩单，蓦地问：“那你有短板吗？”

在她印象里，好像没有傅令君不会的东西，除了交际寡淡，实务上几近全能。

然而傅令君却道：“那太多了。”

郑亭林：“比如？”

傅令君望向她：“比如音乐。”

郑亭林被逗笑，觉得不算数：“这些完全不一样啊！”

“是啊。”傅令君忽地敛目，“那些科目也不一样，同一门科目下还细分了更多领域。”

郑亭林托腮：“这么说的话，也没错……”

她出着神，全然没有察觉傅令君逐渐晦暗难辨的眸光。

同样地，她也从不曾察觉自己是某人无解的难题。

傅令君：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难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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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Chapter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