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房间内。
张玄麟对元霄缓缓道:“你陪我作个戏,我须找出白述被藏在两口井中的哪个。”
元霄也走到窗边俯视。只见两口井普通至极,而且有常年使用的痕迹。她再思索着,突然意识到两口井紧靠大门,一左一右地坐落在院子里,夹住了客栈。
俗话说,厅内房前堂后及门边,不宜开井。这两口井的位置确实选得不吉利,但这不能全然指向白述的藏身之处。
元霄虽无其它头绪,但还是再次询问了张玄麟:“如此判断是不是过于鲁莽了呀?”
张玄麟一哂:“这些永阳士兵做事不讲究。我方才以灵力探测整个客栈,偏偏到达地面时才被截断,钟白述就在井下暗室中。”
元霄点点头:“那等确认了方位,我们二人便扮作士兵,偷溜进去救白述?”
张玄麟答道:“分开行动。须切断白述的傀儡丝连接,你去救人,我来与那士兵头儿战斗,断掉控制。”
言毕,他忙起了自己的事。抬手散开发髻,又将衣物一变,成了件白纱薄衫。布料轻薄,覆着精悍肌肉的苍白玉体隐约可见。
元霄刚要回避,就眼见张玄麟在自己的躯体上掐出了点点落梅,又有几道鞭痕交错映衬,如同红链紧锁。
元霄知道此举和不久后的演戏有关,她猜测道:“你受不了我的折辱,就要寻死觅活?那些士兵可不能让你歪打正着,顺着井进了暗室,定会表现得着急万分?”
张玄麟还在忙活。只见他掐了下眉心,随即从屋子里寻了根木棒,法术一施,那木棒成了一根青翠欲滴的玉势。
元霄见张玄麟竟在犹豫是否要将其塞入,赶忙冲上去一把夺过,坚定道:“我觉得够真了!”张玄麟乌黑眼珠一转,瞥元霄的一眼真带了些妩媚。
元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突然回忆一闪,瞪着眼道:“当时我们初遇,你嫌我下流。原来你是装的呀?”张玄麟不喜这个话题,他没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元霄接着问道:“那你这次还对我演吗?”
张玄麟仍不作答,他该说甚么?
说他失忆了。当来到了过去记忆的回廊,推开一扇窗,发现自己很久以前就认识你吗?
说通过那一丝找回的记忆,发现自己的过往不全是痛苦吗?
说自己心底有个深渊,曾经填满复仇的烈焰,但自从发现记忆中有你时,那烈焰缓缓熄灭,他只剩空唠唠的黑洞吗?
张玄麟不会说的。他是个可怜的人,孤独的人,空虚的人,抓住复仇的目标便再不能放手了。
元霄见张玄麟一言不发,眼睫低垂,顶着一张柔和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楚楚可怜。
她又起了鸡皮疙瘩,无奈道:“好啦,我不问你啦。”她转而尽职尽责地审视着张玄麟的男宠造型。
张玄麟的易容术也是奇特。若别人不知他是谁,便绝无可能将他认出,但元霄知道,看到的就正是骨骼略柔和的他。
衣冠散乱,鞭痕,爱迹,深浅交错的红,染在苍白底色上,当真可信。只是,这面色过于苍白了。
元霄拉着张玄麟的手臂比划,肌肉变薄了,体温更凉了。她眉头一皱:“玄麟,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变体虚了?”
张玄麟眉心一跳。变成阿虎的那段时间可不是歇息,他本就受着伤,为了维持阿虎应有的活力,更是任性地透支了身体。
张玄麟又无奈地掐了眉心,无法回答。
元霄以为自己戳中男人的心窝了,毕竟她可忘不了当初的“张大灵”与张小灵之称。于是,她圆过话题:“你想个法子让自己看上去激动些。”
张玄麟的手指瘦削纤长,骨节分明,把玩着玉势。约莫是当成了剑,一转一拿发力干净,筋骨显露,苍白皮肤下青纹浅浅。
“用玉势?”张玄麟居高临下地问道。他想不以伪装为目的地展露诙谐。
元霄并没被幽默到,因为张玄麟做甚么都很认真。她慌忙出了下下策:“不必用它!要不我帮你揉揉那里?”
话语一出,二人同时沉默。
张玄麟道:“我失礼了。”气氛略微尴尬,但元霄却不在意,她觉得张玄麟当初身上的别扭劲儿在消失,她喜欢坦率的人。
哎,也不知他会不会再坑我一次。元霄想道。
·
时间到了当下。
元霄从店小二的反应大致判断出,第一口井无问题,但保险起见,决定二次确认。
她故意沿原路走到另一口井旁。张玄麟扮演的男宠猛地挣脱束缚,以手撑井,半个身子探了进去。“上官媛儿”见状,也匆匆赶到井口。
前面的士兵还未反应过来,只是大喊道:“别冲动,别跳井!”
而走在最后的店小二如遭雷劈,这口井不行!
他甚至忘了掩饰武力,以寻常人不可能有的速度冲到井旁,灵力覆盖肌肉,一手掐着张玄麟的腰,一手抓着上官媛儿的头发,将他俩拎了出来。
“你们闹什么!”店小二吼道。这声音中气十足,简直像在军营里。
上官媛儿不甘示弱,以女性特有的,更尖利的嗓子吼了回去:“你怎么对本小姐说话的?”
店小二意识到自己行为不符身份,赶忙松手道歉:“真是对不住了。哎,大人啊,我这不是太着急了嘛。”
元霄被扯得头皮痛,但见店小二这反应,白述无疑被关在这口井下。她心里高兴,面上仍然滴水不漏。
“你,还有你!”她特意指了一高一矮两个伙计,“你们给我捉牢我的灵儿。”
元霄偷瞄了张玄麟一眼。衣衫在挣扎中愈发散乱,精致锁骨清晰可见,他喘着气,白皙的胸膛起起伏伏,面颊上终于晕上了潮红,眼尾仍有演戏残留的湿意。
她不知道那俩士兵喜不喜欢男人,但在张玄麟再被捉起来前,她风驰电掣地从头到脚地,整理了张玄麟的衣着,把该露的不该露的都遮住了,其速度让八爪鱼都叹为观止。
随后,元霄悄咪咪地朝张玄麟一眨眼。张玄麟见她这幅俏皮模样,抿着嘴掩饰上扬的嘴角。
“还不快送他回我房间?”上官媛儿命令道,“这么多人跟着干甚么?想听墙角吗?”
于是,“上官媛儿”,“男宠”及两个士兵一同进了屋子。
刚进屋子,手刀落下,这可是张玄麟凝着契力的攻击,两个士兵一人一掌,扑通两声倒在地上。
张玄麟又施了易容术,元霄与他便化作了,士兵扮演的伙计模样。
即将兵分两路,元霄有些紧张:“我要是真和他们打起来了,怎么办呀?”
没听见张玄麟的应答,元霄扭头看去,只见他蹙着眉,似乎正思虑着。元霄心道:完了,这下确实没法子了。
张玄麟被元霄的目光盯久了,这才意识到元霄的担忧。他犹豫了一下,缓缓道:“你的麒麟项链被我施了法,若你有危险,我即刻能察觉。”
他顿了顿,保证道:“我来救你。”
元霄一愣,看来这项链偶然无故发光不是她的错觉,但得了张玄麟的保证,虽不知真假,她也生不起气来。
张玄麟补充道:“我与士兵打斗会引走大部分武力。”
元霄闻言,突然直盯着他,认真问道:“凌契令只修复了一点,你真能独自应对如此多的士兵吗?”
张玄麟见她这架势,本以为她要质问自己,为何不为她再次开放权限,谁知元霄是替他担忧,想好的解释便停在了唇边。
张玄麟道:“别担心,我能应对,不会死的。”
这听着就是“没逝,我能行”,但元霄没有更好的法子,便只好按计划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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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霄扮成了矮士兵,混入了客栈伙计中。
她本以为井边虽没重重把守,但若想靠近还是很困难的。没想到,她随手拦了个小士兵,那小士兵看上去要给井里的白述送饭。
元霄凑到他身旁,边走边闲聊道:“我瞧着今天这爱恨情仇的戏真是精彩。这一激动,总想干点活儿。兄弟,我帮你把这饭送了吧。”
小士兵不知为何,欣然接受得极快,将大饭盒递给元霄。
元霄一提,只觉沉甸甸的,绝对不止一人的量,便随口道:“怎么这么多?”
小士兵面色复杂,压着声说道:“下面可不止一人……”
元霄心道:你们这群缺德的,原来还不止关了白述一人。她没再多想,小士兵给她拴着绳子,元霄就带着饭盒滑入井中。
另一边,张玄麟在寻找着士兵头儿,但四处不见他的踪影。
他找了个看上去沉稳的士兵,说道:“我想找咱头儿,我总觉着咱的伪装可以做的更好些。”
沉稳士兵没直接带他去见头儿,反而问道:“什么伪装可以更好?这店小二,伙计装得不像吗?”
张玄麟一嗐:“哎,我可不是在指责你们。我是说这井,怎么咱们挖得如此不讲究?这夹着客栈的,细想就有问题啊。”
沉稳士兵一愣,转头道:“你糊涂了吧?这哪是咱们挖的?这是那钟白述被逼出来说的母亲墓地啊。”
他接着道:“咱头儿自从跟着那钟少爷进去后就没出来,后续就去了三个士兵也没回来。我就说这墓地危险,也不知他们还活着吗。”
其实,张玄麟从刚才就隐隐感觉不对。那店小二为了拉他,在井边发动了灵力,位置有几瞬低于地面。他本以为地下结界由永阳士兵制造,因此不会有波动,但当时他确实感受到了结界对店小二的排斥。
此刻,这种不详之感被证实,张玄麟心里一咯噔,他与麒麟项链的连接也被截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