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 苏怜觉得好似有一道惊雷劈在了脑门上, 她几乎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kanshushen
她没想到谢衍竟然如此“小肚鸡肠”, 拿着这些吃食的事来威胁自己。
她闷闷不乐地在桌边落座, 看着满桌子的清汤寡水,霎那间没了胃口。
苏怜现在无比怀念自己在后厨掌勺的时候, 想吃什么可以自己亲手做, 随时随地能一饱口腹之欲。
现在寄人篱下, 受制于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喜欢的菜色从眼前溜走。
她有些失落地垂下眸子, 一声不吭地接过谢衍手中的汤碗,拿着勺子慢慢喝起来。
鲫鱼汤鲜美,但她却觉得食不知味。
她更怀念自己每日甜甜的羊奶羹, 还有辣到舌尖发麻的辣子鸡。
就这样神游着, 苏怜举起勺子的速度越来越慢,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白瓷碗里的鱼汤才去了一小半。
谢衍持着筷箸的手顿住, 瞧见她郁郁寡欢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
他虽然想给苏怜吃点苦头, 但是却也见不得她不好好吃饭的样子。
罢了。
他在心里轻叹一声。
觉得自己何苦要为难一个小祖宗。
“来人, 把那道辣子鸡丁热一热,再端上来吧。”
苏怜舀汤的手突然停下, 双眼发直地盯着谢衍看,似乎是不懂他为什么突然网开一面。
刚刚他还是气势汹汹的样子,怎么又转了性子呢?
谢衍没有理会她眼神中的怪异神色, 自顾自地接过小厮递过来的菜盘,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八仙桌上。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夹了两块鸡肉,放在了苏怜面前的碟子里,旋即带着些愠怒地沉声道,
“只允许吃两块,其余免谈。”
苏怜觉得自己嘴巴里都要淡出了苦味,她忙不迭地点头应下,然后眼疾手快地将辣子鸡丁扒拉到自己的碗里,生怕谢衍再次反悔。
谢衍对她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依然面色不改。
最后,他瞥见苏怜的饭碗里小山包一样的剩饭,眉头又再次皱了皱。
只给她留了两块,她还真的就着这两口菜吃了两口饭。
多一点也不吃。
谢衍愈加无奈,恨不得直接撂下筷子对她说教一番。
不过他不能。
若是对苏怜疾言厉色,她保不齐又要掉金豆子。
但这样吃饭也不是个办法,尤其是她刚刚吃了生冷的瓜果,若是不多用些主食,胃里难免不舒服。
最后,谢衍只能又不情不愿地往她的碗里,夹了几块裹满红油的鸡肉。
而他自己,随便吃了些芹菜便再没了胃口。
呵。
被她气都气饱了。
***
晚间,月亮被深厚的云层遮盖住,一片漆黑,远处屋檐勾勒出一道道墨痕,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谢衍伸手推开窗,瞧了一眼屋外的月亮,心中极快地做好了决定。
月黑风高,最是容易隐匿行迹。
他侧过头看向躺在在床榻上的苏怜,她裹着被衾,乌黑的秀发撒在软枕上,双目紧紧阖着,显然已经安眠熟睡。
他放轻脚步走出内室,顺手帮她把渗着冷风的窗子关紧。
谢七舟正在外间候着,他身穿一身漆黑的夜行衣,手里持着佩剑,立在门旁等着谢衍吩咐。
谢衍伸手接过小厮递过来的护腕,将微松的袖口绑紧后,朝谢七舟稍稍颔首。
今晚,他们也该去瞧瞧那处铁矿,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了。
两人带着十几个护卫从府邸的一侧角门悄悄摸出。
谢衍并没有骑马,毕竟就算再小心,马蹄声也很可能惊动周边的人。
于是他直接带着护卫一路疾走,一直来到城门边的一处暗道。
那是他在荆州兵营里历练时意外发现的。
那时他正同几个士兵在城墙边巡逻,却忽地发现脚下的土地似乎有回响之声。
他当即心里就生了疑惑,不过他面色照常,依然和身边的几人谈笑风生地走过去。直到夜间,他才悄悄地溜过来,赫然发现那片泥土之下,竟然藏着一块玄铁打造的舢板。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掀开,发现下面竟然是一条幽深阴湿的甬道。
谢衍心里虽然打鼓,却还是选择跳下去一探究竟。
他顺着暗道行了整整半个时辰,觉得眼前光明渐渐出现,他拨开出口出的杂乱灌木,才惊觉此处是山坳里的一处隐蔽洞口,位置就在荆州城外的落霞山。
那时,谢衍忽地忆起前朝的那场战役。
燕军将前朝的皇帝围困在荆州,整整四十五日,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
然而,最后攻入城中时,却遍寻不到前朝皇帝的身影,连带着他的几十侍卫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可能是在熊熊烈火中化成了灰烬,但谢衍却猜测,他们当初定是顺着这条密道逃出生天。
这或许是荆州建城时特意留下的暗道,以防止围城之困,然而前朝覆灭,这个隐秘也埋藏在黄土之下,无人得知。
直到被他偶然发现。
谢衍从回忆里晃神,他环顾了周围,确认无人跟踪后,缓缓伸手拨开了那丛繁盛生长的荆棘,露出来了下面一片颜色稍深的黄土。
那是因为铁门在下不断生锈,最后让土地的颜色也发生了变化。
就是此处无疑。
他伸手拂开那一层土,下面逐渐显露出一片冷厉的黑色。
吱嘎一声,沉重的铁板被拉开,一股青苔混着霉菌的气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湿漉漉的水汽,阴寒得直接渗入骨子里去。
谢衍留下两人负责扫除痕迹,并留在附近看守,一有异动便燃放烟花,这样谢衍他们可以在城外再做打算。
而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几个人,毫不犹豫地跳入暗道,一路顺着狭窄潮湿的洞穴疾行。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谢衍领着一行人到达洞口。
这里依稀是当年从未开垦过的模样,只是洞口的那颗酸枣树更显繁茂。
谢衍俯下身子,揪了一片地上矮植的叶子,放在眼前细细地瞧着。
半晌,安下心来。
地上刚冒出头的同样是酸枣树,原来的大树旁边密密麻麻地生了好多丛。
说明着此处的酸枣子一旦果实成熟,便直接落在地上,久而久之,这一片都生了酸枣树的幼苗。
这也就表明,酸枣无人采撷,此处应该还没被农户村民发现过。
还算安全。
谢衍神色微松,不过依然不敢大意。
他望向远处落霞山边的铁矿场,灯火渐熄,只留下几盏黄豆般的油灯,挂在矿场铁门的两侧。
飘飘忽忽地燃在夜幕里,像是荒野里瘆人的鬼火。
谢衍双目微眯,通过几盏移动的油灯确认了巡夜人的位置,旋即发下吩咐,让谢七舟带着两人悄无声息地把人解决。
他自己则是顺着铁矿场的一处围栏的缺口,一个鹊起兔落,灵巧地翻了过去。
几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落地,谢衍知道身后的暗卫应该已经跟上,便不再停留,径直朝着那处矿洞走去。
那里应该是一处废弃的矿洞,因为门前架着木头围挡,上面结满了蜘蛛网,落上了一指厚的灰尘。
他绕过围挡,翻身进去。
一股呛人的烟尘气息扑面而来,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身后的暗卫则是掏出怀中装满萤火虫的琉璃瓶。
因为矿石的粉末在空中飘散,若是在矿洞里引燃明火,极易引发爆炸。
所以别无他法,他们一行人只能选择这样的法子。
萤火虫在罐子里死了不少,只能发出幽幽的暗光,所以他们只能小心翼翼,生怕踏错一步。
好在这个矿洞还算安稳,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陷阱和暗器。
谢衍一边缓缓走着,一边捡拾起地上的碎石仔仔细细的辨认。
最开始,矿石通体暗红,应该是含了大量的铁,是矿中最好的一处矿石。随着继续向前走,碎石的颜色越来越黑,甚至还夹杂里些大理石的碎块。
这说明此处上好的矿石所剩无几,再挖深下去也是徒劳无功。
按理说一般矿场开采到这里,理应停止,却不知为何前方的洞穴越来越宽,甚至地面还平整了不少。
谢衍心中暗自惊异,他接着向前探路,转过一处转角,忽地觉得眼前一片光明。
原来这处矿洞,竟然有两个进出口,竟是把山挖通了。
他疾行几步冲出洞口,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到了山的后侧。
电光火石间,他忽地想起一种可能。
为何铁矿场拨款千万两白银,然而出产的铁矿却良莠不齐,冶炼出的兵器也是不堪一折。
铜铁放上半年便生锈,砍上硬石便断裂。
原来…原因就出在这铁矿上。
李徽明一边安排人开凿铁矿,一边派人挖通山脉,将精矿从后山运走,将次矿从矿洞运出。次矿交给朝廷,而那些精矿,估计他已经留为己用。
谢衍想到这里,眸中逐渐积蓄起风暴。
若是大燕朝护国的军士连一件坚硬的铁甲都没有,连一把锋利的宝刀都拿不到,该怎么保家卫国守护疆土。
李徽明这是拿万千军士的性命、拿大燕朝的国泰民安来满足一己私欲。
谢衍紧紧捏着拳头,恨不得生啖其肉。
他正准备快速回城,将所见所闻写成奏报交予四皇子时,忽然听到遥远的荆州城内一声微弱的响声。
旋即,一朵艳红的烟火,绽放在沉谧浓稠的夜幕中。
城中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