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夕颜的病床被设置在住院部一个特殊的小房间里,这个小房间中也只有她一个病人,除了这一点也就没有其他特殊的地方了,毕竟不能指望一个本就规模不大的县城为了一个精神病人还规划出多大一片地方。
虽然门是关着的,但还是可以从窗户中看到陈夕颜,县警察局本来是分派了一名新来的女警照看她的,但多见的还是护士。
“她的生活还是可以自理的,就是不能见人,见陌生人就会发疯一样,所以我们也尽量避免她受到外面的刺激。”
护士一边把银色的餐车在走廊当中推来推去一边回答我们的问题。
“但就是很怪,除了要见人的时候,就是挺正常的一个小姑娘,但是谁知道呢?这里还有其他精神病人,他们不发病的时候也是挺正常的,正常到有时候我觉得他们都可以放归社会自己生活了,可是只要当他们发疯起来,那又会觉得,真还是疯子,就好像是一个人有两个灵魂一样。”
“可怕?我刚刚接手被分到这里的时候觉得疯子是可怕啊,但是相处久了,我也不需要给他们像护工一样端着个那个,比照顾老年人轻松多了。”
护士四十多岁,黑眼圈,头发凌乱的样子实在是和她自己说的护工生活不相匹配。
现在就连县城的护士也看不到几个年轻的了,而县城本身就不多的有生青年力量也在朝着外部逃离,就像现在坐在床上背对着我们的陈夕颜,本来五月份之后她就可以拿着她父母不知从哪里搞到的钱离开这个国家留学。只是顷刻之间,她
的前途和愿景就全部化为虚无。
经历此种落差之后的生活,就是孤零零一个人的人生,很难想象她在之后应该怎么生存下去。
陈夕颜的主治医生像见惯了这种病人一样,冷漠地陈述着她的病史,这些精神病人,被关在县城的医院里,他们也实在没有更好去的地方。
“能够住在这里的,倒多半是家里付得起钱,吃的比我们还好哩。”
主治医生是一个姓唐的中年男人。
“要是没钱的也就关在家里,哪里还有护士给你照顾生活起居,这个陈夕颜啊,她是属于家里亲人都去世了,所以她呢受到这个刺激,她的心理承受不住,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们目前的话呢,还是采取保守治疗的方式,啊,吃药,吃药是最好的,预期是到之后发现她整个状态都变得平稳之后再去想别的方法。”
“我们现在可以和她说几句话吗?”
“这怎么行,不行的,她见到陌生人这个精神状态就会发作啊,我们呢,也是严格采取这种封闭措施。”
透过窗户望去,陈夕颜还是坐在床上,她背对着我们,将病房向外的阳台窗户打开,下午颜色慢慢变得暗沉的阳光透过窗口直射在她的身上,而阳台外则是依稀可见的护士种的各色花朵。
“一句话也不行么?”
我问道。
“这个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只要和她对话十分钟,我想我们就可以解决了。”
“十分钟?她见到陌生人精神状态就变得极端,她这么缺乏安全的感觉,十分钟她的病情又会加剧的。“
“我们就隔着门口和她说话,隔着一个窗这么宽的距离,只要她能听得见就行。“
“不行。“
医生还是非常坚决地拒绝了我们。
“这对她来说会有很不好的影响。“
刘罡明站在一边什么都不帮腔,他只是看我们几个在这里交涉。
李子琪死缠烂打的功夫总算得有用武之地,这个精神科的医生看起来也很闲,我们就这么围在他办公桌旁边和他谈判,在外人看来就像逼宫了。
经过一个小时的软磨硬泡,主治医生终于放开了口风。
我们可以进去探视陈夕颜,并问几个问题,但是前提是陈夕颜要愿意配合,一旦对方出现躁动不安或者过激的行为,就需要我们立马退出病房进行干预和治疗。
瑶群青保证绝对不会出现上述的情况,而主治医生也还是坚持陪同我们进去房间。
刘罡明呢,他就像一个挂件挂在我们后面荡来荡去,我丝毫不觉得他有很强烈的**去问问题。
于是,跟随着领班护士,我们穿过粉色小瓷砖铺就的地板,来到了陈夕颜房间唯一的出入口,一个复杂的内嵌式的过道,我们并不能通过之前的窗户那一侧进入房间,而是需要从医院建筑外突出的环形楼道进入陈夕颜的房子。
这种诡异的设计既不安全也不省力,而病人在一个房间里有两侧的窗户,没有窗帘的话他们的生活起居都是暴露在他人的眼皮子底下。
真不知道设计师是怎么想的。
陈夕颜看见我们开门之后,也没有做出什么令人意外的举动,她只是不理睬我们的到来,安静地看着阳台上盛开着的金色的向日葵。
“夕颜,陈夕颜小姐?“
护士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仍旧是冷冷地坐在那儿不动,也不理会护士的招呼。
“陈小姐。“
她的主治医生走近和她说话,她才恍惚地转过她的脸。
这是一个营养不良的女人的脸,她应该比我们要小一岁,她原本可以称得上是清秀的面庞却着实因为某种程度的干瘪而显得暗沉。
“有什么事吗?“
女孩笑着说道,但她的笑容是很疲惫的。
“警察局这边有几位想要见你。“
陈夕颜的脸色立马变得不好看了,她也没有嚷嚷,只是转过头不再和医生对话,眼神死死盯着阳台上的花盆。
她的主治医生把这个叫做病情复发,可我怎么看都觉得只是陈夕颜单纯不想配合我们的调查,一时间场面僵持住,变得十分尴尬。
唐医师催促我们快点离开房间。
“病人现在已经有一定的抵抗情绪,我们现在最好让她独处。”
“这怎么行,不相当于我们白跑一趟吗?”
李子琪嘟囔着抱怨起来。
“真的很不好意思,”护士阿姨连忙向我们道歉,“但夕颜现在的精神状态本来就很不稳定,我们再呆着不走会加重她的症状的。”
我本来也想说几句打圆场的话,让子琪和群青跟着医生护士一起退出房间,让我预料不到的是群青居然无视了医生的警告。
她从我们一群人中走出,然后迅速走到了还坐在床上的陈夕颜的面前,她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我和刘罡明都没能来得及拦住她的动作。
从侧面看过去的我,面前正是坐在床沿的陈夕颜和站立着,正直直地盯着对方眼睛的瑶群青。
群青的眼神,依旧是平静而淡漠的,我不觉得她有在表达自己的任何情绪,只是单纯地盯着下方的陈夕颜。
而陈夕颜略显倦意的眼睛比群青大了一圈,她先是表现出被冒犯的情绪,接着后知后觉地闪出一点愤怒,但在之后又是以疑惑居多。
“陈小姐,这之前我并不认识你,可是你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这是找到杀害你亲人的唯一解决方法,而逃避,是没有办法拖延多久的。“
“喂!“陈夕颜的主治医生显然是被群青冒失的行为点燃了脾气,”警官,她这样病人可是会…“
“哦?你知道凶手?“陈夕颜没有展示出过分激烈的情绪,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其实你也知道,不是吗?”
群青看对方接了自己的话,顺势展开了话题:
“而且对方大概也知道你知道,所以你才会在衡量形势之后迅速让自己表现为一个对他们没有威胁的精神病人。”
“说的好像你很了解似的,“
“不,我并不了解,但是你肯定比我了解,如果我告诉你凶手现在已经死了,是不是你就会放下警惕了。“
“死了?!什么时候?”
陈夕颜明显被这个消息镇住。
“我就知道警察不会告诉你这个消息。“
“你在说什么?“刘罡明被搞蒙了。
“从昨天开始发生的谋杀案件,你们一点都没让它们传到这里不是吗?“
群青说道,”所以这位她还是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安全考量装疯卖傻,当然这个只是我个人的猜测。“
“谋杀案,有谁死了?”
陈夕颜急切地问道。
“邓国勤邓国芳,虽然还死了其他很多人,但我觉得你最关心的是这两个吧。”
“邓岳呢?他没有死?”
陈夕颜似乎只听到这两个名字还完全不满足的样子。
“他的爸爸死了,他自然也没了半条命。”
“哼,”
陈夕颜冷笑了一声,站起来,朝着阳台上走去。
“喂,要干什么?”
唐医师紧张兮兮地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
“不用担心,我很好,我现在好的不得了。”
陈夕颜走到阳台上,端详着种在那上面成排的向日葵。
“这就是因果报应,我就知道,那几个人不会活多久。”
她转过身恶狠狠地环视了一周这个房间。
“当然,我可没说我就没有精神病,只不过比起我小小的精神问题来说,那家人的毛病都是癌症晚期了。”
陈夕颜说道。
“你很讨厌他们?“
“当然,我最讨厌的就是他们,但是我爸妈不知道为什么和他们就走的那么近。”
“你知道他们打钱给你们家资助你留学的事情吗?”
“我当然知道,这是他们应该的!”
陈夕颜的语气突然变得富有攻击性:
“要不是他们害得我妈从工作岗位辞职,我爸也不至于被连累到现在连稳定工作都没有,但是他们呢,他们当年超生的两个孩子还活得好好的。不过其中的那个男的,和弱智没什么两样,呵呵。”
“你是说邓岳的堂哥,齐强强,不好意思,他也在昨晚丧生了,也是死于毒杀。“
“活该,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那个孽种。”
陈夕颜阴冷地看着被午后阳光浸润的明媚的太阳花。
光和影的分界线从她的身前拉开,这个刚才文静的病人,听到邓岳一家的死讯,竟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的活力一般。
“这话应该怎么说?”
“齐强强和那个齐媛媛,哦不,就是齐强强,是当年超生的产物,对,就是那个邓国芳求着我妈妈给她伪造的出生证明,说什么这两个是双胞胎,一胞之内不算超生。”
“他们可不是,长得一点都不一样,本来我妈什么事都没有,后来邓岳他们家又不懂得遮掩,还没两三年呢,这事就被他们给捅出来了。”
“捅出来了怎么办,又不能把孩子塞到他的肚子里,不就是找当时接生给他办手续的我妈做替死鬼。”
“结果当时正好赶上严查,我妈就因为这个工作作风的问题,被抓典型,本来都是护士长了,那个年代,活生生地下岗,我爸也因为这件事受到牵连,根本找不到稳定的工作。这些年来,不就应该是他们供我们吃供我们喝吗?”
“我最看不得的,就是明明他们是亏欠我们的一方,到现在居然每次给钱还是一副施舍的样子!”
陈夕颜朝着阳台外看去,那是一片没有建筑物的空白地区,而她的眼睛也应该是失焦的状态,我可以感受到她对邓岳一家人的不屑和深入骨髓的憎恨。
“所以我很确定,前一段时间他们要办婚礼,当然根本顾不上我们这里。等到邓岳和杨芳蕊结婚,那就更是要分家了,要费钱了。”
“是邓岳一家不愿意再负担你们一家的经济,所以起了杀心?“
群青问道。
“这还用说吗,我都不用想,就可以确定。”
陈夕颜斩钉截铁地回答。
“既然这样,你觉得邓岳一家都会有嫌疑。”
“那个老泼妇和那个老中年男人,肯定是为头的,别的我不知道,但真是下毒,这种事他们也做的出来。”
“是,我们也很怀疑这两个人,但是他们已经死了,除了他们外,邓岳的堂哥,李宇仆,康墨海和赵晓晓全部都在这两天之内被谋杀了。除了他们之外一定还有别的杀人凶手,而且,你能够肯定给你们家下毒的一定是他们吗?“
陈夕颜挑起她细长的眉毛,那表情好像是在说,这是在干什么?她先是停顿了几秒钟,很明显她在思考什么东西,不过转眼她就想好了应对的措辞。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死了那也是他们的报应。再说,我也和他们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