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媛媛的证词使情况更加复杂。
就这一家人而言,我能感受到的,只有他们之间尴尬而淡漠的关系。
如果我没有记错,明明昨天,她表现出来的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等到一家人死的差不多了,又和没事人一样。
什么使得她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我无从知晓。
会不会她只是因为莫大的刺激精神也变得不正常了?
人类的大脑为了保护自己,会选择在承受不了的事实面前隔绝感情,减轻负面情绪对自身的伤害。
若不是这样,她表现出来的冷静和淡漠,又会是因何产生的呢?
邓国芳死后,邓岳和杨芳蕊的波澜不惊,以及齐媛媛此刻的状态,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我隐约猜测到答案,却并不能用言语清晰地表达,邓国芳之死背后映射出的,是家庭中一种不知来源的压抑。
这个家庭的压抑,邓国芳死亡之后慢慢不复存在。
我不禁对于邓国芳这个年近花甲的妇女产生好奇,她似乎是这个家里很重要的一份子,可惜我还没有时间了解她,她就遭遇到了不测。
要是她活着的话,也许娘子山村的秘密,她会知道的比晚辈更多。
瑶群青在刘罡明给我们的小黑本子上,写下邓岳、杨芳蕊、齐媛媛和赵晓晓四个人的名字。
“这是你觉得可疑的人吗?”
“不算是,只是我觉得目前有可能犯罪的人而已。”
“怎么都是年轻人,中老年人到哪里去了。”
“老人,勒死康墨海那么大一个块头吗?”
“睡着了说不定也可以。”
李子琪小声说。
群青摇了摇头:
“睡着,比起勒死之后捅刀,用毒药得方便多了吧,血到处都是,既然凶手另一边用毒药杀死邓国芳,这一边不打算用更方便的毒药么。”
“还有一种可能,这两件案子不是一个人犯的,所以风格不同。但那是另外一回事,不想同时考虑两种情况。”
“这样么。”
李子琪继续猜测道:“要是康墨海那边是不在计划内的呢?”
“不在计划内是什么意思。”
“就是,万一凶手杀人,最开始没有考虑到康墨海,但是凶手突然觉得,康墨海也是有必要除掉的,然后临时起意犯罪…”
“想象还真是丰富,凶手临时起意,要捅那么多刀?溅出来的血要是飙到身上了,很难洗的,既然是临时杀人了,还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干什么。”
“可能是为了伪装吧?反正总之你也不能忽视掉他们的嫌疑,那种,农村里做了一辈子农活的中年人,手劲真的比我们大得多。”
“你怎么这么执着…”
群青感到无语,她还是勉强把邓岳的爸爸也加了上去。
“这下你满意了么?这位现在连生死都不清楚。”
“不对,邓岳的妈妈不记上去吗?”
“差不多得了,就这么几个人,要不然所有人都列出来也就没有意义了。”
群青把纸挪开。
刘罡明则敲了敲桌子示意我们安静。
一个形同槁木的中年女人出现在我眼前,我很快认出来我之前见过她,她是杨芳蕊的妈妈,神色比起前几天来老化了许多。
她拖着身体的样子沉重而僵硬,我都想上手把她扶过来。
好不容易她颤颤巍巍地走到我们桌子前坐下,一开口吓到我们仨,一句句普通话真的跑调严重。
“你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吗?”
李子琪凑过来悄悄问我。
“和我外婆的口音是有一点像,一半一半吧。”
刘罡明显然也听不清楚。
他和旁边一直在做记录的女警官商量,让她去问问题,刘罡明就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
我外婆所在的乡下因为多丘陵,各个城市之间的方言很多,十里不同音的情况也是有的,像芳蕊母亲这样完全不会说普通话的却不多。
她应该是完全没有上过学吧,我这么想着,试图努力听懂她们之间对话零星的词语。
还好这种折磨没有持续太久,问不到太多内容,女警员问了几个问题,就和刘罡明说问询结束了。
他也不打算在这一位看起来就毫无力气的女性身上浪费时间,点了点头要把她送走。
群青这时则站起来阻止,她居然还有几个问题要问。
“那你就代为转达一下吧,当个翻译。”
刘罡明并不愿意加长问话的时间,他看向旁边的女警员。
“杨芳蕊的爸爸,当年在失踪之前,提到过去南方省份打工吗?”
群青的音色像木鱼敲打的声音,她通常不大声说话,可声音总会低低地扩散到整个房间。
“这些年,有联系到他吗,一个大活人,这么消失了,她们没有报过警吗?”
女警官流利地用一口方言和那个中年妇人说了一大通,
芳蕊的妈妈一边回答一边不住地摇头。
“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最开始也不相信她老公会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村里面有人看到她老公跟一个年轻的女的跑了,又十天半个月没有音讯,就确定是跑了,不过至于是去南方还是去哪里她也不清楚。”
“谢谢,还想问一下,她知不知道邓岳家,和一个月前中毒的陈夕颜一家,有什么以前的交情。”
“她说她也不清楚。”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她还记得之前去陈夕颜一家吃饭去的时候么?她还记得当时桌上的菜里面有没有蘑菇,她有吃过吗?”
“她说她不记得了。”
“谢谢你,我要问的东西就只有这些了。”
刘罡明长舒一口气,将这个走路都走不稳的大娘送走。
“芳蕊妈妈的身体状态好差啊。”
“我们之前见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么一副样子吗,我怎么没有印象了。”
“我们之前有见过她?”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还真没有。
“奇怪,为什么我会有过已经见过她的错觉?”
“不仔细看的话,这些只见过一面的人我都不会有印象”
群青说:“我们之前有在照片上见过她吗?”
“和杨芳蕊合影的那一些脸里面,她的妈妈也混在里面,所以你会有印象吧。”
李子琪漫不经心地开了一袋薯片吃起来。
我的确是有这个女人的脸的印象的,我想着,把手机打开看时间过去了多久。
“接下来还有几个人啊?”
“比较重要的还有三个,冯朵,杨芳蕊和邓岳,我把他们安排在其他人前面了,如果你们要提前走的话,他们三个问完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刘罡明拿了一罐冷萃咖啡,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雨过天晴的苍蓝天空,一边回答我。
他并没有穿警察都会穿的制服,而是和昨天一样将一件大衣披在身上——室内空调的温度调整得过冷。
他的脸上却不如天色那般爽朗,阴云密布。
“待会要过来的是冯朵。”
他说:
“其实我们也没有能够确定。真正的嫌疑人是谁。昨天发现的坠崖的赵晓晓的尸体,在她旁边有一柄很像作案工具的斧头。”
“今天雨水还没有完全蒸发干净,我们打算到明天再下到山崖下面把尸体转移出去,还有什么关键性的证据,那也只能在死者身上发现了。”
他说完这句话抿了一口咖啡。
“所以现在叫过来的都有可能是嫌疑人?”
群青问道。
“你们可以这么理解。我们并没有能找到谁有明确的动机。那具整个头被破坏的很严重的尸体,还在做基因比对,但,现场本来就没有什么人。现在基本猜测,是邓岳的父亲,关于这一点他和他的母亲也都确认了,不过以防万一,尸检还是要做的。“
“还有就是发现被毒死在车内的,邓岳的堂哥。总之,死者集中在邓岳一家人里,死掉的其他人,又和你们的同学杨芳蕊有密切的关系,凶手的动机,也只能从邓岳家和芳蕊家的角度去找。“
“陈夕颜呢?就是...一个月前中毒死去的那一家人,目前为止和邓岳与芳蕊有什么关系?“
刘罡明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社会调查做完后才能具体知道,暂时只清楚,邓岳芳蕊两家人,在之前就和和陈夕颜一家认识,没有任何矛盾。”
“陈夕颜一家食物中毒导致的灭门案,他们一个月之前就被调查过,算是老熟人了。”
刘罡明背过身来,将眉毛皱起:
“当然,警察局里面也有人觉得,这三家人之间的关系不是认识那么简单,所以食物中毒的案件也没有结案,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娘子山这件连环杀人案上,我和他的观点一致,陈夕颜一家的死,肯定和之后发生的新婚杀人事件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两件事的因果如何,还要从陈夕颜的当事人身上才能了解到。
凶手连续使用毒杀手法,简直就像是为了刻意展示出,这几起案件之间的密切联系。
毒药,□□和毒蘑菇,勒死,劈死,摔死的死法。或许,这两种完全不同风格的杀人方式,本就是不出自于同一人之手?
当这个想法瞬间出现时,下一位证人冯朵如约出现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