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隅还沉浸在檀长信方才的那番话里,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池敬归,直到檀长信阖目点了点头,冬隅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提起这事冬隅便觉得生气,不由地又露出了那副气鼓鼓的表情,说:“二月初二群臣宴,端王故意当着圣上的面挤兑我们王爷,害得我们王爷被罚了闭门思过!”
池敬归愕然,目光又落回到檀长信身上,“王爷如今还在被禁足?”
大概是因为刚才冬隅孩子气的话让人听了心里舒服,檀长信嘴角竟也挂上了一抹笑意,嗤道:“是啊,不然也不会黑衣夜行,急着要见你这一面。”
池敬归登时就急了,“那您何必冒着风险出来这一趟,递个消息出来,属下自然有法子将实情禀报给您。”
他说着当即就要起身去门外查看,想要让檀长信趁人不注意尽快回府。
檀长信却伸手将池敬归拦下,不急不躁地说:“不急,也不全是为了听你述职,我们孩子爱吃阳春楼的宝塔肉和扒烧整猪头,所以我才带了他出来。”
池敬归顺着檀长信的目光侧首看过去,正看到檀长信口中的那个孩子站在那里受宠若惊地愣起来,连嘴角那颗小虎牙都彰显着他的感动。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从王爷的荷包被偷、他们在阳春楼门前第一次遇到冬隅到今天,有一个月吗?
王爷不仅把这个素未相识的孩子招进府里当了侍卫,还亲密到要冒着风险带人出来用膳的地步了?!
池敬归正要问什么,檀长信却“嘶”了一声,“这菜怎么还没端上来,都多长时间了。”
冬隅站在旁边忍着口水说:“没事的王爷,我还不饿。”
檀长信却不信,硬是要自己下楼去催促,他一起身便将池敬归吓了一跳,连忙跟着弹起来拉住檀长信:“王爷王爷!说不准端王在此处埋了眼线呢,你就不要抛头露面了,属下去催,属下去催还不行么。”
檀长信点头,池敬归便揣着一肚子怨气去催店小二了。
门一关,冬隅便再也忍不住了,一双眼睛水汪汪得跟什么似的,两手无措地搓着掌心,问檀长信:“王爷,您真的是为了我才出府的么?”
檀长信不愿骗他,但又不想把刚才当着池敬归的面儿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笑道:“你怕你那几个同僚看笑话,在府上都不敢敞开了吃,不就盼着阳春楼的这口吃的么。”
那语气大有“本王还不知道你”的宠溺感,而冬隅当时感动地够呛,一时也没听清楚檀长信话里的意思,只抽抽鼻子说:“可是如果您出府的事情被圣上知道了,我罪过就大啦!”
“圣上不会将我怎样的。”檀长信示意冬隅坐下,“你就安心吃你的饭。”
大约这话足够安慰人心,冬隅还真就安心坐了下来,池敬归担心阳春楼的小二靠不住,索性亲自端着那两道菜上了楼。
他在门外低低唤了声“王爷”,得到示意之后便直接推门进来。
冬隅闻声抬头看过去,视线还没有落到那两盘菜上,喉间就已经忍不住“咕咚”一声咽了咽口水。
救命,真的是他梦寐以求的宝塔肉和扒烧整猪头!
冬隅始终坚信着“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的信念,看见点吃的就比谁都高兴,一时也就信了檀长信的鬼话,坐到桌前专心致志地啃起了小猪耳朵。
檀长信和池敬归也不防备他,就在屋里又谈论了一番朝中的局势。
鼓漏声响,亥时已过,街上行人渐少,只剩近处的酒肆还存留着人声喧闹。
冬隅耳力甚好,便是正吃着饭也能听清楚街上的声音,他忽然抱着那只小猪耳朵走到窗户前面,伸手将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缝,稚嫩的脸孔一下就变了神色。
“怎么了?”池敬归不明所以,问冬隅。
冬隅没顾上回答他,堪堪将口中食物眼下,然后“哐”地将那扇窗户合上了,他眼巴巴地转过身来,看向檀长信的眼神中多了些急切。
“王爷……”
池敬归性子急,不等檀长信说什么就沉不住气了,自己也起身到那窗前看了一眼,果然大惊失色。
“坏了,怎么会是端王。”
已经步入夜晚的长街上,一辆马车徐徐行近,不多时就停在了阳春楼外,车帘掀开,从马车里出来的人赫然便是檀裕霖。
冬隅方才听见的,便是端王府镶了金丝的车辙在石板路上碾过的声音。
池敬归和冬隅都已经乱了阵脚,唯有檀长信还坐在桌前悠闲万分,那镇定自若的姿态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遭似的。
池敬归像是自我安慰:“王爷,端王也不一定就是为了您来的。”
檀长信轻笑一声:“我那皇叔可不是喜欢寻欢作乐的人,如今已经过了亥时,他深更半夜出来吃花酒?”
“那……那您不若躲一躲,只要端王找不到您的人,便不会留下什么证据。”
檀长信轻轻摇了摇头。
他实在太过了解檀裕霖,此人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断然不会轻易出手,他今夜会亲自到阳春楼来,定然也是确定自己此时就在此处。
躲也无用,一搜便搜到了,反而闹得狼狈。
僵持之际,是冬隅深明大义地打包好了自己的扒烧整猪头,然后对檀长信说:“王爷,我们跳窗户跑吧,端王追不上的。”
檀长信与池敬归齐齐看向他,眼前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月前冬隅在他们面前蹿来蹿去的黑影子。
他的轻功似乎的确不错。
冬隅这话说得十分自信,池敬归都已经被他说动了,已经准备要劝檀长信和冬隅一起跑,自己留下来应付端王。
檀长信却叹了口气,十分不忍地看着冬隅,说:“你的轻功像是不错,你自己跑吧,别让端王瞧见你,到时候恐怕要落一个助纣为虐的罪名。”
冬隅:“???”
那孩子抱着怀里的猪头立时就要跟檀长信跳脚,嚷嚷道:“我自己跑?我是您的侍卫我自己跑了算什么事儿?我的职责所在就是护卫您的安全呀,哎我那剑呢,池校尉您帮我找找我的剑!”
池敬归都被他嚷嚷懵了,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四处替他找剑,果然就在桌腿处看到了一柄长剑。
池敬归见那柄长剑是靖王府的侍卫统一配备的,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普通到他们没有人注意到冬隅今天出门的时候带了剑。
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冬隅这孩子擅使的是短刃,兵刃是习武之人吃饭的家伙,他如今也算是抛下了自己的铁饭碗,在为了檀长信竭力地融入靖王府。
冬隅笑吟吟地从池敬归手里接过自己的剑,礼貌良好的孩子还不忘道了声“谢谢”,很快他又觉得那只猪头抱在怀里有些碍事,便珍而又珍地将那个油纸包放到了檀长信的怀里。
初次见面时,檀长信就这样鬼使神差地接过了冬隅手里的猪八戒糖人,这一夜,他又重蹈覆辙地接过了那包猪头肉。
相同点还在于池敬归都是目击者。
檀长信望着自己怀里那个散发着油腻咸香的油纸包,忍不住神游天外地想:若是有时间,自己一定要让程总管在府上养上一栏小猪崽,这孩子必然是喜欢的。
形势紧急,屋里的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思,只有池敬归忍不住抽出功夫来暗暗咂舌:王爷怕是和猪崽结下了什么不解之缘……
冬隅没注意到檀长信和池敬归煞有介事的脸色,只是自顾自地腾出手,眼神决绝地抽出了那柄长剑。剑锋锐利,早已开刃,他却还从未用过。
映着屋里昏暗的烛火,冬隅凝视着那柄泛着寒光的长剑,眸子里渐渐显露出了一丝杀意。
就像再怎么至真至善,他的身份永远都是一只嗜血的小怪物。
檀长信最先嗅到了冬隅的这缕杀气,他剑眉一簇,问:“你要做什么?”
冬隅回神,那双眸子顿时又变得水润起来,他挥舞着手里的长剑,气势汹汹却又分外真诚地说:“我要保护王爷!”
檀长信过了很久都忘不了当时的画面。
像是有一个横刀立马的小英雄,分明连马背都爬不上去,却还是要用自己的一腔热血将在意的人护在身后,哪怕眼前是刀光剑影血雨连天,他也笑吟吟地告诉他身后的人不必害怕。
恍惚中,檀长信已经轻笑着伸出手,轻轻揉了揉那孩子额前的碎发,用极轻柔的语气告诉他:
你保护不了王爷的。
小冬隅。
冬隅却顾不上去看檀长信嘴唇翕动时说的是说什么,一回身就挡在了檀长信的面前,那架势,竟真像是要将檀裕霖一剑砍了似的。
池敬归忽然就明白了檀长信心中所想,他也劝冬隅:“你家王爷让你走,你就先走吧,不要让王爷替你担心。”
冬隅的神情没有分毫的动摇,闻言动也没动,只盯着眼前那扇门扉说:“来不及了。”
话音落下,房门被“哗”地推开,檀裕霖赫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冬隅:他敢进来我就一剑劈了他的脑袋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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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