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伺候?!”冬隅惊得声音都变了调,也不管周围是不是还有人在,“腾”地一笑就跳到了程总管面前,抱着老人家的胳膊说,“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我我我是个侍卫,职责是在院中护卫王爷,怎么能到王爷的卧房里伺候?”
程总管一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神情,笑笑说:“那有什么的,王爷的卧房你又不是第一次进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王爷指名道姓要你进去,你这孩子,推脱个什么劲儿。”
冬隅觉得程总管若是有一日不在靖王府中伺候,或许可以去给邻里之间的乡亲们说媒,凭着这身慈祥温和的气质,保证能够凑齐九十九对金童玉女,让姑娘们心甘情愿上花轿。
冬隅就是这样被他催促着进了屋。
檀长信正坐在桌前翻看一本兵书,身上穿的还是昨日那身素袍,发未全束,只用素簪挽了一半,与平日的狂悖神态相比,倒是更添了些无所事事的闲散之态。
他要争当清癯之仙,相较之下,冬隅脸上虽有倦色,但小脸白嫩多汁,实在比檀长信光鲜亮丽了许多。
到底是十六七岁正活泼灵动的年纪,檀长信只觉得那扇门被推开了小小一条缝隙,好像就能从那缝隙当中窥见春天似的。
檀长信从书本上挪开视线,恰好看到冬隅站在那门缝中冲自己羞赧地笑了一下。
他似乎格外喜欢发挥自己那颗虎牙的作用,开心的时候会露出来,生气的时候会露出来,不好意思的时候也会用那颗虎牙去戳一戳自己的下唇。
檀长信招手让他进来。
冬隅刚把自己挪进来,便听见程总管在自己身后“哐”地一声关上了门,而程总管本人并没有跟进来。
环视四周,屋里也只剩下檀长信和他两个人。
奇怪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冬隅再一次不敢抬头看檀长信,垂着头,声音小小地问:“王爷让我进来是要……”
目光扫过桌上摆着的茶点,冬隅眸光一喜,恍然道:“王爷是要让我伺候您用早膳的?那我给您布菜!”
他说着就拿起筷子夹起了盘子里的一块软酥酪,但还没有等到他将那块软酥酪递到檀长信的碗盏之中,檀长信便伸手挡住了那双筷子。
冬隅呆呆地眨眨眼睛,显然是不明白檀长信的意思。
相处多日,檀长信也早已经摸清楚了冬隅的脾气秉性,知道这孩子看似装着一肚子心眼,实则不谙世事心思单纯,有些话若是不同他讲清楚说明白,他必然是要被吓到的。
于是檀长信收起了手中的兵书,又收敛好情绪,用从前一贯温和的语气对冬隅说:“本王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你的,吃吧。”
冬隅吓坏了。
稍长一截的袖子遮住了他发颤的手腕,那双小兔子一样的眼睛立时就变得水汪汪的,眼看着檀长信一手指着身侧的凳子,冬隅却是坐都不敢坐。
王爷昨天不是还在斥责我偷看他洗澡的事儿吗?
王爷昨天不是还生气我要去后花园种花的事儿吗?
王爷昨天不是还和我闹了个不欢而散吗?
王爷的情绪怎么转得那么快,昨天还气势汹汹,今天竟然又开始温声细语了。
冬隅垂眸看着那一桌精致到不同凡响的早茶点,心里忍不住抽泣道:王爷这是要将我秘密处死了吗……
冬隅有时候也不得不佩服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维,因为在接受了自己即将死亡的现实面前,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心里居然在想自己是不是就完不成十二楼的刺杀任务了。
像我这样致死都没忘了完成组织任务的人,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冬隅在心里给自己想了不下十种逃出这间屋子的方法,但说来也奇怪,那中间竟没有一种是此刻就杀了檀长信。
即便那是最省时省力的一种。
冬隅最终还是选择在檀长信面前露出了自己稚嫩的本色,他眼中含泪,声带哭腔,瘪着嘴唇说:“王爷,这件事真的没得商量了吗……”
檀长信无声地叹了口气,给顿热乎早膳吃就能感动成这副模样,真是个可怜孩子。
“行了,快趁热吃吧。”
这一句实在用了太过温柔的声音,像是这个素来高高在上的男人最低的姿态,这样的语气,冬隅不只从来没有在檀长信身上听到过,也从未在自己过往的岁月里听到过。
十二楼里的声音总是冷酷无情的。
是刑讯声、杀戮声、呻.吟声、楼主下达命令的声音……
冬隅平生听过的最温柔的话,也不过是鹿言偶尔给自己讲《西游记》时的声音,可也远没有这个温柔。
像是只需要这么一句话,三冬的严寒也就化了似的。
冬隅鼻腔一酸,眼眶忽然就红了,那一刻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只知道他小手一攀,轻轻贴着凳子坐在了桌前,然后捡起刚才的筷子,重新夹上了那块软酥酪。
冬隅真的以为那茶点里有毒。
然而下一刻,香甜的酥酪入口即化,乳脂在齿缝间蔓延开来,甜腻的口感一直顺着舌根通向四肢百骸。
“唔。”冬隅这孩子有什么说什么,吃口东西就能让他觉得死而无憾,登时就举着筷子欢快地手舞足蹈,“好吃!”
檀长信很满意地替他倒了一盏牛乳:“好吃就多吃点。”
冬隅还没忘了王爷今天可能想弄死自己这件事,但他想既然那软酥酪没问题,毒可能下在了牛乳里?
可直到他将整张桌子上的差点都扫食一空,又连灌了自己两盏牛乳,仍觉得生龙活虎,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想象力过于丰富以至于闹了一场大乌龙的小冬隅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他用手里的筷子交互搓了搓,觉得自己像吃饱了的小苍蝇伏在桌案上歇腿。
……嘶,有点恶心,冬隅晃晃脑袋,还是觉得自己像一只摸不准老虎脾气的小白兔。
“王爷。”小白兔红着眼睛,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问,“原来您没想要我的命啊?”
檀长信听得莫名其妙,只当这孩子是吃嗨了在同自己开玩笑,便也弯了弯嘴角,顺着他的话说:“本王要你的命做什么?还是我跟阎王有仇,要送你这个小饕餮下去大闹他的阴曹地府?”
这话十分活泼,却又莫名应景,冬隅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小虎牙用力地在下唇的位置戳了戳。
檀长信见战战兢兢了一个早晨的孩子终于笑了,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语气也顿时轻松起来,又问冬隅:“你不生气了吧?”
冬隅一愣,直白回问:“我生什么气?”
“昨日本王故意吓唬你,又对你说了重话,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檀长信解释,“方才程总管来回话的时候都说了,你早起的时候眼下带着两团大大的乌青,一看就是昨夜没有睡好,是本王吓着你了。”
冬隅昨天倒是一点儿都没被吓到,但今天的他已经不知道受了第几重惊吓。
“不是,王爷,我……昨……”
檀长信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并道:“本王知道你不敢将觊觎本王的事说出来,也不应该逼着你承认的,日后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我不会再对你发那么大的脾气了。”
冬隅终于察觉到什么,支楞一下坐正了身体,带着些游移不定的语气问:“所以王爷您这是在……”
“道歉。”檀长信面不改色地说。
冬隅终于明白了。
所以这不是王爷看不惯自己,更不是想要把自己秘密毒死,只是那位威风凛凛的靖王殿下在同一个小侍卫赔罪的手段。
这要是传出去,旁人或许会说靖王殿下疯了。
可是冬隅信。
他的眼眶红着,眼泪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垂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暖和又厚实的新衣裳,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问:“新衣服也是?”
“自然。”
“这一桌子早膳茶点也是?”
“那倒不全是。”檀长信耐着性子一点一点的解释,又恢复了从前那种温柔的语气,“听程总管说你昨夜或许没有睡好,早起自然也没时间去用早膳,洛都今日天气又冷,不吃点东西只怕要冻死了。”
冬隅只觉得自己心里暖融融的,不知道是因为那一桌子热乎乎的早茶点,还是因为檀长信这番暖乎乎的话。
向来以不要脸著称的小冬隅不好意思了。
他垂着头,腮帮子鼓鼓的,想要赌气又不敢,心里感动又不肯显露出来,就那么糯糯地说:“冻死了活该,我大闹阴曹地府去!”
分明是十分孩子气的话,檀长信却蹙起眉毛,十分忌讳地:“不许瞎说。”
冬隅“哦”了声,随即又变得喜笑颜开,他揉揉肚子从凳子上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昨天本来也没生气,不过还是谢谢王爷的款待。”
檀长信尚未开口,就见那孩子像道黑影一样开门蹿了出去,只剩下一句“那我去当差啦!”
久久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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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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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