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俞溪在桃林中打坐,听着娄旬抑扬顿挫地讲:“所谓太虚剑意,不在剑而在心,太虚融于自然,如流水,如烈火,如暴风,如细雨,变化万千,唯一不变的是用剑之人,唯有融汇万物,感受其中深意,才能掌握其中奥秘;此剑非剑,乃万物所化,一根树枝、一段残棍皆为剑。”
娄旬捡起一段桃枝,丢向她:“我当初学剑,首先接触的便是一根树枝,将其运用到极致,便能接触到太虚剑意的大门。”
俞溪接过桃枝,很疑惑:“如此难,那为什么流传甚广?”
“正是因为,即使不掌握也能比寻常厉害几分,若是领会太虚呢?”
若是领会了,那便能十分容易地渗透其他剑术,能将剑术一道练至无人能匹敌。
俞溪翻开那厚厚的古书,太虚剑术一共十八式,是将万物与剑意和人建立了深刻的联系,太虚仙尊将万物为己用,因此一招一式都是将自身融入自然。
“你得天道厚爱,学太虚应会比他人快些。”
娄旬撂下这句话,便离开了桃林。
剑不在于一招一式地喂,而在于自身体会。
古书第一页,便是一小人拿起剑以基本的剑招,一招一式地展示,旁边还有文字注解:基为本,所有剑术皆在此上展开,此行练力练速。
俞溪站起身握着树枝,对照着古书,熟悉了一下树枝的不趁手。
要让一根桃枝发挥最大的威力,很难,因其重量轻且极不趁手,如何不借助灵力,便发挥出与重剑一样的作用。
以桃枝练力练速,确实比手拿重剑挥万次难得多。
俞溪将灵力灌入手臂内,压制住其中的力量,凭借微薄之力来练。
练到后面,她有些麻木,手臂逐渐开始适应,俞溪咬牙将手臂的力量再抽取一部分出去。
速度够快了,力量跟不上,只能斩断幼小的嫩芽。
娄旬隐于半空中:“你小师妹很聪明。”
裴序之点头。
“恐怕不出五十年,她便能赶上你。”
裴序之摸了摸腰间的佩剑,目光随着那被汗水淋湿的背影而动,语气里难得有几分炙热:“日后,我的剑不算无聊了。”
娄旬哈哈一笑:“未来是你们的。走吧,第一招式她许是要练个十天半月不停,才算满意。”
两人离开桃林。
在月光下,俞溪对着千年桃树,一招一式地挥舞着手臂。
……
向驰野进了膳食堂,目光巡视一圈,也未发现俞溪的人影。
陈祉站在他身边,语气惊讶:“大师兄外出就算了,小师叔也有十天没来吃饭了吧?有点太卷了。”
沈苑从后厨端着热气腾腾的菜:“来吃饭吧,我今日去看看。”
施雨芷盛饭坐下,有几分沮丧:“小师叔不在,我实在有点吃不下。”
纪宥安将木筷递过去,闻言,面露异色:“能不能把你那比盆大的饭放回去,再说这种话。”
他又道:“我们一起去看看吧,裴师叔也好久没见到了。”
向驰野扒拉几口饭,看着已经结丹的三个人:“话说,结丹后难道不应该辟谷了吗?”
文灵从季老手中接过汤:“自然。”
“那你们为什么还吃?”
此话是季老回答:“自然是满足口腹之欲了,而且一起吃饭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倒是十分有道理,人间唯美食与友情不可辜负。
赵勤想到姜青崖偶有一次提到的话:“再过一月,师父说有一古境要开,倒是所有宗门都按名额参与。”
齐云:“对,师父说此境危险不高,到时会有他和宿弦师叔带我们。”
修炼已有些日子,众人都有些兴奋,还未接触过其他宗门的弟子,对他们的水平不了解,正好趁着古境大开,相互切磋一下。
几人吃完饭,便乌泱泱一群来到了桃林前。
“娄旬师祖好雅兴啊,桃木避邪、神圣。”
向驰野不懂:“为什么不是桃子好吃、桃花好看?”
几人快步远离他。
如若俞溪听到这话,恐怕会想:难怪是至阳之体,心思纯粹得可怕。
刚走出没几步,一棵粗有十个成年男性环抱的树从眼前消失。
轰然倒塌,整个地面都在震动。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立刻飞身向那动静处寻去。
便看到一脸无语又含着几分骄傲的娄旬,和在一旁一贯清冷自持的裴序之也变了脸色。
这才看到古树下站着一纤细瘦小的少女,不是俞溪又是谁。
娄旬双手持灵力,嘴巴絮絮叨叨:“不是我说啊,小徒弟,你至于把这老东西砍了吗?”
老树有灵一样,对娄旬的话不满,抖了抖树枝。
娄旬安抚它:“千岁的人了,说两句怎么了?今日我徒弟给你拦腰断了,算我的不是,我没想到她挑你下手,也没想到这么厉害。”
又听他说:“我那仙灵水,便拿给你泡上三天三夜,准能让你修为再进一步,日后化成厉害的桃灵。”
老树这才不抖动,乖顺地落回原地,由着娄旬治疗。
心血来潮冲过来的几人:所以,我那十天不来吃饭的小师叔,是在这砍树?
他们目光看到俞溪手中断掉的桃枝:拿这东西砍了这树?
像看怪物似的看俞溪,看着看着,那抹身影倒下了,被裴序之及时揽入怀中。
几人快步上前,见俞溪全身破破烂烂,双眼紧闭,睡得安静,脸上也被汗水淋湿了,还参杂着一些泥土,双手皆被磨出血。
沈苑想去探探她的情况,便见裴序之已经将人抱起,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向前。
裴序之怀抱着俞溪,见他们面露担忧之色,出声安慰道:“不必忧心,她十日苦练、未进食亦未合眼休息,才会累倒,还要麻烦你们,晚上多送些吃食过来。”
几人应了声,便稀里糊涂地和娄旬、裴序之行礼告辞。
众人与裴序之不熟,不像小师叔经常一起打闹、和朋友无二般,也不像季老一样,日日相处,所以亲近。
因裴序之杀名在外,是剑道的百年天才。
还总有种看起来好相处,实际上根本不认识你的错觉,所以在他面前,多是崇拜和畏惧,不敢多有放肆。
几人走后,后知后觉。
齐云愣愣回神:“也就是说,小师叔用那都没有两指粗的桃枝,砍了十多人粗的千年古树?”
向驰野:“就那么把树拦腰切断了?”
施雨芷有些骄傲:“我一直觉得小师叔是我们中最弱的、最该被保护起来的,结果小师叔比我们都厉害。”
这是众人都没想到的,明明每天都要补身子、要吃各种药的少女,竟然能爆发出这么强的力量。
小师叔都卷到这种程度了,看来,他们也是时候狠狠地卷起来了!
赵勤想到俞溪昏死的模样,不免担心:“小师叔没事吧?”
那么多天都在不眠不休,最后累到昏厥。
沈苑回道:“无碍,应是娄旬师祖寻了个法子,暂时止住了小师叔的心脏。”
小师叔的心脏,始终会阻拦着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晚上吃饭的时候,季老问他们情况。
实在不知道如何描述那震撼的场面,只道:“小师叔晕了,裴师叔让我们晚上送些吃食去,季老,你到时便知道了。”
季老盛了两盘大米饭,又熬了一锅补汤,闻言:“你们怕小师弟?小师弟只是看起来冷情冷意,但是相处起来……”
几人等他说,便听见他说:“相处起来也冷情冷意,吓人得很。”
“……”
“季老,你不会也怕裴师叔吧?”
季老将饭菜打包好,抬起下巴:“我是大师兄,自是不怕,他长年不出门。一出门便离开宗门,我只是和他没那么亲近而已。”
他临走又嘱咐道:“多吃些饭菜,吃完后把碗筷收拾干净。”
这才起身,带着满心的好奇,飞身前往桃灵峰。
……
季老踏入熟悉的桃林,走到一半发现多了一条路,那条路给地面砸出一条大坑,脚步未动,面露几分疑惑:“师叔何时又开了条路?”
走到俞溪的住所,便听到里面毫无动静。
季老心底产生了几分紧张,立刻推门而入。
便看到俞溪坐在床上哭丧着脸,对站在床前裴序之比划什么。
而那小师弟则是面露疑惑不解,拿了好几次东西,都被拍掉了。
裴序之委屈的神色落进季老眼里,他快步上前:“可是饿了?”
裴序之微微侧头,发现季老不知何时进了门,许是刚刚俞溪闹人的厉害,他才没能注意。
俞溪疯狂点头,又双手握在一起抱拳,做出喝水的姿势。
季老把储物袋里的饭菜摆在桌上,又接了些灵泉。
俞溪双脚落地要下床,结果腿脚一软,双手去攀床沿,结果双手和手臂皆没力气。
裴序之伸手一把把人捞起,抱到椅子上。
俞溪面露感激,又伸手戳饭菜,示意他们喂她。
这次裴序之知道了,端起盆夹了几个菜便喂她,时不时喝口灵泉水,顺顺嗓子。
季老立在一边看,又将大掌抚在她头上,语气有些复杂:“所以,桃林里另一条路是小师妹开辟的?”
体内除了那颗心脏,并没什么不好的地方,甚至身体消耗到极限,境界都涨了一阶,身体也耐造了几分。
裴序之点头:“是。师妹将千年古树拦腰截断,桃林便多了一条路,应要有些时日才能恢复如初。”
季老震惊了半天,嘴巴张张合合,没能吐出一字来。
师叔教的徒弟都未免太逆天了吧?
先是裴序之一棍方圆十里无活物,又是小师妹一桃枝砍断近三十米粗的古树。
现在换师父还来得及吗?
两盆饭吃个精光,菜和汤也一扫而空。
俞溪还是有些饿,不满的戳碗。
季老问她:“可是触到太虚之门了?”
俞溪点点头,但她现在不想说这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触太虚之门,便是在短时间里练至极致,与自然能够进行交流,直至全身无力才能碰到,利用极微之力发出千军万马的作用。
当初他们学太虚,也吃了不少苦头。
但是太虚剑意并不在吃苦,而在融会贯通、省时省力。
想来,小师弟和小师妹或许日后真能将太虚一剑领会得透彻。
季老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声音里透着满满的慈爱:“好师妹,别着急,我待会回来。”
灵园峰的灵兽与灵草们瑟瑟发抖,面对俞溪无底洞的肚子,毫无招架之力。
待季老离开、回来、又离开后,俞溪一共吃了四盆饭、十二盘菜、两锅汤,才发出满足地喟叹。
裴序之将人抱起放在床上,俞溪身上还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手一顿:“待会,我寻师姐来,替你换身衣裳,可好?”
俞溪点点头,她现在没力气,说话也说不出声。
但是,她没想到裴序之叫的师姐,是安陌。
房间里,一片烟紫色绫罗如活蛇般蜷曲涌动,隐约中银铃声响,浓香其间,一名妖艳女子足尖轻抵地面。
一张千娇百媚的脸,朱唇紧闭,那身着紫衣的女子,身影摇曳生姿,衣服只遮住了几个关键部位,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面上无甚神情,却有几分隐隐勾人之意。
俞溪眼睛立刻瞪大,妈呀!这就是魔族吗?
难怪方恒师叔会被捆去夜夜笙歌,也逃不出去,哪是逃不出去啊!那是根本舍不得逃吧?
安陌看向正躺床上,呆呆看着自己的少女,少女眉眼精致,红唇微启,脸上也有几分红,脸颊许是因为这几日不眠不休消瘦了几分,头发微黄,立体漂亮,像个精致的娃娃。
安陌挑了件妃色的裙袍,又从她的首饰盒里拿出那根梨花簪。
动作轻柔地将人扶起来,俞溪闻到她身上香香的味道,又感受到她柔软的双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安陌念了个净身决,便将她三下五除二地换上新衣服,手法熟练地将她头发散去。
那无需多表现就很魅惑的声音,飘进俞溪的耳朵里:“明日便有力气了,若是晚上无聊,便将你那师兄唤来,逗你开心。”
俞溪:?
总觉得这个漂亮的魔族师姐在调戏裴序之,是错觉吗?
安陌又说:“小师妹,许久未见。你比刚入门时漂亮了不少,美人该懂得让自己更有魅力,改日来我山中寻我,我替你调香;你身子骨如今还算可以,过段日子,师姐替你寻个炼骨炼体炼皮的更好的法子。”
俞溪听到前半段眼睛亮了亮,听到后半段便立刻摇头。
她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师姐在这方面的恐怖,施雨芷从训练开始便从粉嫩小花,变成破烂小草,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但是力气也大得厉害,寻常铁器在她手中便如水一样化开,肯定吃了不少苦。
安陌只当她爱美:“莫怕,你与小芷不同,小芷天生就该是体修,她当初要练成铁疙瘩,我也是不赞同的,实在没想到她居然喜欢。我不会让你也变成铁疙瘩,只会让你摸起来比如今更顺滑。”
“年轻这一代的晏朗倒是个铁疙瘩,当初也是在我手上待了十年之久,算得上是年轻一辈体修最强者了。你肯定想不到晏朗那大块头,是个玩暗器的。”
俞溪摇头,这还真没想到。
她以为晏朗只是吃得多,毕竟每次他们吃饭,晏朗都是话最少吃得最多的那个,这方面和陈祉不相上下,但是晏朗看着就很壮实,陈祉看起来就很圆润可爱。
“他不仅速度快,力气也大,日后待你习得师伯真传,可以与他切磋一下,你不比他差。”
安陌又多说几句,腰间的木佩便亮了起来,方恒的声音传了出来:“安陌,将我佩剑还来!”
安陌面色一顿:“有本事,你来我山中取。”
方恒语气有几分生气:“莫要让我生气,后果你担待不起。”
“你尽管来。”
她丢下一句,便强行中断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