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朝夕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将自己从石壁凹槽中拔出来,揉了揉被石壁挤压的脸,将所有的郁闷藏于吐息中,这次换了一个称呼,嘴角翘起,露出漫不经心的笑,乍一看仿若六七年前的虞少尊,可是观察眼睛,就会发现里面的凉薄和空洞。
他走到太上长老一丈远的地方,看着站在裸石上的白发须眉的老人,双膝重重地磕在地上,沉声道:“父亲!”
太上长老冷嗤一声,“老夫可当不起阁下这声称呼,怎么?老夫不知这缥缈宗何时惹到了虞少尊,居然星夜来访……”
听着太上长老的嘲讽,虞朝夕感到头疼,面上说着不认他,可是嘴里喊着“虞少尊”,他这个称呼可是出自老父亲的威名。
虞朝夕跪的笔直,接下太上长老的怒火,等到对方说完了,他才开口,“汐璇已经在缥缈宗待了大半年,父亲若是不方便,我可以将人带回来。”
“呵!”太上长老冷冷一笑,“你以什么身份带她回去,小家伙现在记忆全无,你在他面前就是陌生人,她虽是孩子,可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性格。”
虞汐璇看着乖巧,性格其实机灵跳脱,没看见和二徒弟玩的挺好的,门中弟子担心汐璇被二徒弟教坏,可是想没想过一个词叫“臭味相投”,或者说是“惺惺相惜”,也许本身虞汐璇就是这样性格的人,他之前调查过,忘忧谷的人都说之前虞汐璇是个乖巧懂事惹人心疼的孩子,一招失去记忆,将本性露了出来。
虞朝夕皱眉,“看来父亲是不答应了!”
太上长老:“这是缥缈宗,我已经收了她为弟子,你如果为了她好,见面喊声师妹既好,不要做其他事情,她不欠你们夫妻的,就算是为了你那妻子着想,关系就此断了不是更好!”
若是等到骆夏萱醒了,得知虞朝夕所做的一切,还有虞汐璇现在的情况,估计能将虞朝夕的皮扒了,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女儿,被自己的丈夫当成了自己救命的解药,甚至以后可能还要经受丧子之痛。
不如关系现在就斩断!就当孩子死了。
小孩儿的身体已经是负担了,何必再给她增加其他烦恼。
虞朝夕沉默,剑眉往眉心聚集,他对于那个孩子有愧疚,但不多!
孩子的事情等到夏萱醒了,他们可以再有,但是妻子只有一个,再说当时由不得他犹豫,若是不这样做,他连妻子都没有了,何谈孩子。
若是那孩子知道了,就算是恨他怨他,他也不后悔。
虞朝夕开口道:“听说她最近习武了,现在如何了。”
虞汐璇的身体他清楚,本身携带着夏萱身体里的毒素,还有蛊王和奇蛊双双牵制,在双十年华之前达到天境,希望渺茫。
“她啊!本来挺机灵的,可是脑子被毒素影响了,今天才入门,后面在我的指导下,肯定一日千里。”太上长老才不承认虞汐璇没有学武资质。
“父亲说的没错!”虞朝夕,“等到下一次见面,我这个……师兄一定好好招待她。”
“若是想见,等到明天她上山来练武,你可以看一下。”太上长老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看着跪在地上身形有些单薄的身影,额间的褶子多了,果然老话说的没错,孩子都是上辈子造的孽!
……
背影处的司明询问虞六,“六老,小主子最近的身体怎么样?”
他家主子好可怜,夫人长睡不醒,女儿失忆,现在父女不能相认,还要以师兄妹相称。
虞六一边关注场中的情况,一边答道:“你们在宗门不是有自己的眼线吗?”
虞朝夕作为前掌门,虽说被太上长老逐出,可是宗门中还是有不少人站在他那一方,再说六年前那件事,虞朝夕被罢免掌门,也是为了给武林各界一个交代,他做的那些事也是情有可原。
虞六敢说,若是虞朝夕想要掌门之位,宗门无人是他的对手,就连太上长老也一样,论武力,老主子可以说是睥睨天下,但是论心计,天下能和虞朝夕并立的人,属实不多。
司明语塞,他确实时刻关注着缥缈宗,也知道虞汐璇和二长老玩的好,若是主子能空出心思接触小主子,肯定他俩的关系比二长老还好,可是自从小主子出生以后,主子似乎尽可能忽略小主子,只让人尽心照顾,平日也不经常看小主子,所以父女俩的关系称得上生疏,一年到头,小主子喊“爹”都是少的。
今天他和主子来到缥缈宗时,就看到二长老和虞汐璇在山门的台阶上爬,两人有说有笑,虞汐璇的气色看起来比在忘忧谷好很多,后来就看到二长老逗弄小主子……
说实话,整个看下来,虽然二长老性格有些恶劣,不得不说,他要比主子这个亲爹称职的多。
司明轻咳了一下,有些尴尬道:“主子也是担心孩子。”
虞六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
场中虞朝夕一直跪在那里,月光洒在他身上,柔和了略显凌厉的五官,下巴处的伤痕显得越发的青紫。
太上长老跳下地面,鞋底踩在薄雪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直视对方的眼睛,“臭小子,我想问你,你就打算一辈子陷在骆夏萱身上吗?”
一个不知道何时能醒的活死人,要搭上他孩子一辈子,若不是担心虞朝夕发疯,太上长老会毫不犹豫地将骆夏萱杀了。
虞朝夕肩背挺直,嘴角轻缓地扬起弧度,一字一顿道:“对!这辈子我只要她。”
一阵掌风下来,虞朝夕眼皮连眨都不眨,身子一动不动。
太上长老见他油盐不进的模样,最终没打下去,直接扬脚一踢,虞朝夕如同石头一般,直接从峰顶滚下,与此同时峰顶还飘荡着太上长老的怒吼,“给我滚出缥缈宗,这里不欢迎你!”
司明见虞朝夕被踢了下去,拱手行礼告别想要去追,谁知虞六对他和蔼一笑,“老夫帮你!”
司明:……
只见虞六同样抬脚,司明整个人就朝着虞朝夕刚才的方向也滚了下去,离开之前,他还不能忘记告别,“属下拜别太上长老——”
……
此时已经入睡的虞汐璇迷迷糊糊地听到外面的嘈杂声,裹着小被子坐起来,睡眼惺忪,软乎乎道:“怎么了?”
她好像听到太上长老的声音。
旁边房间的三长老听到动静,提着灯,披着外套推开她的门,见小家伙迷迷瞪瞪地坐在床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走到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醒了?”
现在才子时,距离天亮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虞汐璇打了一个哈欠,“我好像听到师父的声音了!”
现在是冬夜,桃山又黑又冷,难道太上长老做噩梦了。
三长老将人重新塞进被窝,“是有客人来访,师父情绪有些激动,所以声音大了些。”
听到这事,虞汐璇立马清醒了,有八卦可以听,虽然刚才迷糊,可是听太上长老那语气,绝对不是高兴,肯定是太上长老的仇人,真朋友谁会冬夜跑到桃山打扰老人家休息。
虞汐璇有些担忧太上长老被对方气坏身体。
听完小家伙的话,三长老眼皮直跳,“放心,天下能伤到师父的人还没有出生呢,那人更不敢!不过——对方倒是能让他老人家脾气爆炸。”
说完话,三长老一边梳理虞汐璇的碎发,眼睛不动声色地瞥了瞥东侧的窗户,嘴角微微翘起。
“嗯!”虞汐璇顿时握起拳头,“那等到我明天去给师父他老人家好好出谋划策一下,虽然我武功不行,但是脑子不错。”
连在宗门的她都听到,基本上全宗门的弟子都能听到太上长老这声用内力发出的怒吼。
三长老失笑,“那行!等到明天看到师父,你一定好好宽慰他一下!”
“嗯嗯!”虞汐璇再次打了一个哈欠,连眼泪都出来了,三长老用手帕给她擦了擦,将被子掖好以后,将灯吹灭,然后提着灯离开了。
虞汐璇听着关门的声音,原不想继续睡的,可是小孩子身体逼得她不得不休息,微微翻了一个身,不多时就呼吸平稳,陷入沉睡。
屋外,虞朝夕环臂靠在窗侧,司明跟在他身后,听到屋内的呼吸声平稳,微微松了一口气。
月光如纱,照在窗前,将两人的影子牢牢嵌在地面,梨树的影子横亘在影子上,仿佛牢笼一般。
虞朝夕默然不语,注视地面的影子,眼底漆黑,不知道在想什么。
司明在旁也不敢说什么。
他知道主子在等人。
随着“嚓嚓”的脚步声,地面又多了一道影子,三长老举着灯笼看向虞朝夕,“师弟,好久不见!”
司明行礼,恭敬道:“三长老!”
三长老微微点头,“到了门口反而不敢进去了,我从来不知道师弟你胆子这么小。”
虞朝夕挑眉,“老爷子不让我见她!”
三长老:“哦!我竟不知师弟这般听师父的话,话说刚才就连小汐璇也听出来,有人将师父气到了,师弟,你有何感想!”
两人之间变得安静,虞朝夕看着三长老面如凝霜的脸,三长老看着对方脸上的青紫伤痕,了然师父已经出过手。
不过,这个家伙的皮够硬,被师父这般教训,居然还有力气跑到这里。
司明猜出了对方眼神的意思,小声解释道:“太上长老将我们踢下了桃山,恰好落到了这里。”
三长老一听,俏眉横起,一把揪住虞朝夕的领口,“你就这么不待见汐璇!”还不是专门来看的。
因为担心吵醒房间里的小家伙,三长老声音压得极低,即使这样,也能让人听出她话里的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