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无话可说 第5章 知无涯 五

无涯门的藏剑阁在主峰。

鱼千慈走在前头，穿行在不眠山的海棠林里。真棠仙尊喜欢白海棠，但据说当年移树的农人栽错了树种，山脚下的这片海棠变成了粉色的。

春花摇曳，她自然熟稔地与楚青沅搭话道：“小师弟哪里人？”

“西南鹭台山。”楚青沅亦步亦趋跟在她斜后方，整个人都透出乖巧二字的气质。

鱼千慈脚步一怔，旋即想起来那地名在无涯门山门小报上看见过。鹭台山原本是灵气充裕的所在，可三年前一场诡谲山火，草木掩息、生灵涂炭，许多妖怪都没能逃出来。

顺道一提，并非所有妖怪都该杀。除却害人性命为非作歹的，另也有一些独善其身安分守己的。

楚青沅是从那里来的，她没想错的话，应该就是在那场山火中失去了双亲，这才几经辗转找到这里。她设身处地，觉得这孩子怪可怜。

鱼千慈的眉眼更柔和几分，扭身拍拍他的瘦削的背脊：“以后有什么难处，尽可与我，还有你师兄姐说。师尊他老人家看上去寡言少语，但其实也很好相处，你莫要害怕。”

她双眸明亮，笑容坚定，楚青沅克制了一番才没有让自己躲过她突然的触碰，僵硬的肩膀微微放松，也露出一个笑：“好的师姐。”

无涯门十五年正式收一次徒，鱼千慈做了十年的小师妹，突然被这么正经地喊师姐，一股身为师长的正义感涌上心头，雀跃地翘起嘴。

走出粉棠花林，二人一路来到主峰。

剑阁在主峰的西北角，依山形而建，一半藏在山体中，一半沐浴在晨光下，檐头的丹顶仙鹤高高昂起脖子，看见他们远远地从山下来，也只目不转睛地继续看着，没有挪动脚步，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鱼千慈熟门熟路地向上扔一颗梨子。

仙鹤“喳”一声跳跃而起，半空中夺梨而过，张开翅膀优雅地落回檐头，给自己梳理羽毛。

“吃货。”鱼千慈笑骂它一句，“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站了一会儿，楚青沅在旁出声道：“等什么？师姐又为什么要给它扔吃的？”

“剑阁只有一个管事的伯伯，耳朵不太好，所以才养了这只鹤。它一叫，里头才能听见来给我们开门。”鱼千慈背手，用下巴指向檐上的胖仙鹤，“原本它还算勤快，可现在越来越老油条了，只有好吃的才能让它屈尊一叫。”

“很浪费。”楚青沅语焉不详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鱼千慈一怔：“这不是浪费呀？梨子这东西也不贵的，我们不眠山虽然不富裕，但也没有那么穷……”

她随即想到小师弟父母双亡，也许过了几年很穷苦的日子，马上不说话了。

“我是说它。”楚青沅又说。

鱼千慈顺着他的目光落过去，仙鹤吃完梨子就开始晒太阳假寐。

小师弟的眼神坦率又淡定，说出的话却像是利剑一般，直直戳向那只仙鹤。

“明明来了灵气充沛的无涯山，身为白鹤与生俱来受人尊崇，给它安上一个‘仙’的名号，它却这样浪费这些利好，只知道在这里晒太阳讨东西吃，不给吃的还不叫唤，与市井无赖又有什么区别？平白浪费了给它的机遇。”

他说完，像是意识到自己出言不妥，眼帘轻颤了一下，掩住多余的感情，显得有些失措。

“抱歉师姐，我失言了。”

鱼千慈看看檐上那只震惊的仙鹤，再看看他赌气般微鼓的脸颊，思忖片刻，道：“师弟，你说的真有道理！简直发人深省。”

她已经可以预料到，不眠山“卷王之称”后继有人啦！

“诶哟哟，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小鱼娃娃。”

年迈的声音从剑阁里传出来，伴随着一声陈旧古朴的木门开合，陈老头迷迷瞪瞪地从门缝中探出头。

“这男娃娃又是？”

鱼千慈领着楚青沅走上台阶：“新来的小师弟，陈伯伯，我们来选剑。”

“哦吼吼，进来吧进来吧。”

陈老头侧身让开一条路，点上鲛烛长明灯，一人一盏递给她。

楚青沅细细环视四周，这门后不像他以为的是平路，依旧是一条通向暗处的长阶。

他顺手撑了一下木门，竟推不动，而刚才李老头开门时，却好像完全没用几分力气。

楚青沅若有所思的低头看路，身前却出现了一只白皙的手。

“前面黑，这楼梯也陡峭，我牵着你好走些。”鱼千慈道。

“……”

其实不用，再暗的地方，对他来说都如履平地。

楚青沅稍作犹豫，鬼使神差地抬手，被牵住了。

鱼千慈的掌心有练剑后磨出的茧子，并不粗粝，只是羽毛一样摩挲他手背，像冬日里晒到的第一个暖阳。

向上走过五步，他微咳一声，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师姐，我看得见的。”

“唔，那你视力不错。”

鲛烛长明灯虽能长明，能见度却不怎么好。

终于走完了长梯，就到了剑室。剑室中间是一片空地，四面墙上悬挂百余把剑，长剑短剑都有，在冷幽的空气中沉默。

“就在这里了。你一把把试也行，不着急的。”

这里当是山中的石洞，说话也带有回音，能最大程度地在试剑时听见劈开空气的剑风。

楚青沅试了好几把，剑风发出的声音或是太沉闷，或是太尖利，他只挥了一下便停手，蹙眉放回原位。

“都不好吗？”

见状，鱼千慈也随手拿起几把剑放在手里掂量，沉吟一会儿，貌似确实比不上她的落云。

她抬目望向墙上最高的剑匣，不等楚青沅说话，便踩着其他剑飞身上去摘下它，随后轻盈落地。

“试试这把呢？”

她以前来剑阁交付寻到的好剑时问过陈老头，为何要把这剑匣放在最上头。

原以为会是什么惊天绝世大宝贝，没想到陈老头说这匣子只是在上面太久了，这里又昏暗，大家也就都没注意到它。

即使有注意到的，看见上面那一层无人问津的灰也就作罢了。

鱼千慈毫不在意地用衣袖抹去灰尘，她还未打喷嚏，在三步开外的楚青沅已经连打了两三个，眼角带出泪花，可怜巴巴地皱起鼻子。

剑匣盖子一掀，里面的剑偏短，只有半臂长度，却长得精巧好看，像是民间唱戏用的花把式。

鱼千慈出手弹一下剑身，“叮”一下，声音清脆。

应当还不错。

她习惯性挽了一个剑花后将它递给楚青沅，后者竟有样学样，也稍显笨拙地挽了一个和她一样的剑花。

这次没什么剑风，手感却很轻巧，他喜欢轻巧的东西。

“就它了！”他宝贝地抚摸剑柄，有花叶般的纹路，越摸越喜欢，白皙的脸颊上因为兴奋透出红晕。

看他这么喜欢，鱼千慈那句“要不再挑挑”咽回腹中，拍净手上的灰尘道：“那我们回去吧。”

下了长梯，陈老头眯缝的眼睛略张开，扫一眼楚青沅手里抱的盒子，笑眯眯道：“好剑好剑，娃娃眼光不赖！”

到这里原本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没想到在出门后，只听头顶一声响亮的桀桀怪叫，鱼千慈先是看见了好几根鹤羽被扫落在眼前，而后身边楚青沅的身体忽然一僵。

“嘶啊——”他小声的、不敢置信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哎呀！你这只老鸟！胆子真是肥了哦！给我下来！”陈老头气势汹汹地冲上来，踩着树叶就飞上了屋檐，一飞一抓，白鹤与老头打得不可开交，羽毛横飞。

“叫你到处乱拉！我今天一定要扯秃你的尾巴毛！快给人家娃娃道歉！”

鱼千慈睁大眼睛往疑似在发抖的小师弟头上看，刚才还翘起的呆毛已经被白色的鸟屎压塌了。

原来白鹤刚才在屋檐因为他的话，无能狂怒了半天，最终想出了这样一个恶心人的损招。

“噗……”她深知这样嘲笑会给小师弟的心情雪上加霜，她真的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哪知道她笑着笑着，楚青沅不声不响，突然垂眸。转瞬间，一颗晶莹的泪珠就顺着他窄尖的下巴滑下来，掉在怀里的剑匣子上。

鱼千慈听力好，从鸡飞狗跳的人鸟追逃中听见了他一声细小的哽咽。

她霎时懊悔不迭，赶忙温言好语，捧住楚青沅脸颊：“别哭别哭，小师弟，附近就有一处清泉，我们去那里，师姐帮你洗掉哈。”

说完，她扭头朝那只白鹤吼，中气十足：“破鸟！我下次来再也不给你带吃的了！”

某日后的路人甲：诶诶，有人看见剑阁上那只白鹤了吗？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最近竟看到它在用瓦片做铃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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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知无涯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