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才注意到夜鬼的相貌。
它被念索紧紧捆住,已经放弃挣扎。若是忽略赤红的双目不计,眉眼其实与鞠咏诗有七分相似。
难怪鞠咏诗拼死也要救下它,原来是与其父长着同一张脸。
不过听她所言,是早就知道夜鬼的存在了?
“鞠......”音如开口,这才想起来还未问过她的名字,直接跳过了称呼:“这夜鬼是你召唤的吗?”
夜鬼的起源,实则是人的魂魄
修真界道法至高无上者,身形陨灭,意识却长存。飘渺于天地间,汇集天地灵气,在夜晚得以窥形。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人以身作饲,召唤死去之人的亡灵。
且不说起召之人需放尽全身血液,过程极为痛苦,成功率也只有一成罢了。若非执念入骨,断不会有人这样做。
所以如今存在的夜鬼,大多天生地养。
既是灵物,也是邪物。
“是。”
“你也知道?”音如看向张端之。
张端之还跪在地上,初见时挺直的脊背已然有些弯曲,仿佛压着千钧重。他回避了洛念的问题,只是抬头看着鞠咏诗:“为什么?”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鞠咏诗仰头望天,一阵清风吹过,轻抚她的鬓角:“我父因张端之而死,家中财产被尽数赐予他。我虽恨他入骨,但世道艰难,身为女子,嫁给他是我最好的选择。”
这些张端之都知道。
当年他愧疚至极,本想将钱财全然转到鞠咏诗名下,然而皇帝派了眼线在他身边,他这样做无疑是为她招来祸患。最好的选择,就是娶她。
所以他才求娶。
本已不抱希望,她却一口答应下来。他又惊又喜,诚惶诚恐,却在婚后感知到她的疏离后恍然大悟。
无数误会之间,他们曾经的那些情分微乎其微。
见他不吭声,鞠咏诗冷笑:“我最烦你这副模样,说什么都无动于衷。既如此,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
她以手支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匍匐到他面前。分明是双有情的眼睛,吐出的却是最无情的话:“我已服下红花,终身无子。”
张端之猛然抬头,对上她的双眼。鲜红的血丝密布在他眼眶,瞳孔骤然收缩,震惊无以言表。
婚后他们圆房次数屈指可数,若她不愿,他不会强迫。迟迟未传来有身孕的喜讯,实属正常。
可他从未想过,她会恨自己至此。
见他这般,鞠咏诗终于满意:“见你活得这般好,我很想问问你,每至午夜梦回,你可有良心不安?日日面对院内奢华,是否感到受愧?如今见到我父亡魂,你是何心情?”
真正问到自己最为执着的问题,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歇斯底里。
或许她的本意并非报复他,也不是想要他付出代价。嫁给他的岁岁年年,他从未对她设防,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了他。
洛念忽然想到一个词——相爱相杀。
相思相授不相亲。
正是因为有情,才会在长长久久的岁月中,怀揣着痛苦而折磨的恨意留在这里。
“我......”张端之声音嘶哑,开口却仍是那一句话:“我对不起你。”
洛念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朝时忘尘伸手,时忘尘满脸疑惑,洛念眼神下移:“刀。”
时忘尘恍然,将腰间系着的匕首卸下来放在她手心。洛念不顾身边人的阻拦上前几步,摊开手掌将其递给鞠咏诗,笑意盈盈:“他这么坏,要不你杀了他吧。”
她不认为鞠咏诗会接过匕首,毕竟她已经怯懦了这么久。然而鞠咏诗的手抖若筛糠,却还是将匕首拿了起来。
洛念有些意外。
短刀出鞘,陵劲淬砺。美人握柄,其袖如风。
张端之紧闭双眼,甘愿赴死,洛念却在刀尖即将刺入他身体的瞬间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还真刺啊。”洛念扬眉,语气不可置信。迎着鞠咏诗不满的目光,她朝着身后人开口:“师兄。”
季清礼踱步到她身边,独属于他的木香钻进洛念鼻间。
时忘尘看向音如,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季清礼,十分差异:“我不也是她师兄?为什么季清礼就确信洛念叫的是他?”
音如:“那你也过去。”
“.......算了吧。”时忘尘挠挠头。
季清礼都已经过去了,他再凑过去叫个什么事儿啊。
“能不能开启‘溯洄’,看看他们的过往?”洛念被宽厚的身躯遮住,岳怀姜等人只能看见季清礼的背影。她抬头看着他,用旁人难以听见的声音道:“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念念,”岳怀姜忍不住开口:“你求他还不如找我。”
虽然她是个剑修,好像也帮不上什么。
谁人不知季清礼为人有多孤傲。
他那天眼可宝贝着呢,连宗主都下过令,若非生死一线,天眼不可全开。
想求他看点东西,比登天还难。
然而下一刻,她就听见季清礼开口:“好。”
“你看,我就说......”她顺口接过话尾,忽然反应过来对方方才说的是什么,瞪大了双眼:“啊?”
旋即,她就感受到季清礼开了天眼。只因周围灵气全都朝他奔去,他仿佛处在漩涡中心,外力威压从他向外加重。
窥人因果需天眼全开。
岳怀姜绕到洛念这边,看见如玉般的脸庞上那完全睁开的天眼,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啊?!
说好的不遇生死不能开呢?
岳怀姜托着下巴跑回音如身边,指着季清礼震惊道:“他不是向来独来独往,对同门不屑一顾吗,为什么这么对念念这么好?!”
音如反问:“那你为何要对念念好?”
“因为念念可爱啊!”
“或许他也这样觉得。”
“啊......行吧。”岳怀姜被说服了,质疑了自己一瞬间,还是觉得不对:“不是,不对啊,这不符合他的作风啊!”
岳怀姜还在那里怀疑人生,季清礼已经观完事情全貌。洛念眨眨眼凑上来:“怎么样?”
他抿唇,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干脆拉起洛念的手腕,将自己方才所见的画面传给她。
肌肤相触的刹那,周遭变换了风景。洛念站在大殿内,前方坐着龙袍加身的男人。他鬓发微白,眼底泛青,整个人看着疲惫不堪。
身侧的季清礼为她讲解:“这是人间的皇帝。”
洛念忍俊不禁:“师兄,这个我还是知晓的。”
季清礼被她噎了一噎,垂眸看她,握着她手腕的手微微收紧,表达了自己被拆台的不满。洛念眯着眼睛,笑着挣开他的手。
后者愣了愣,身体微微绷紧。等感受到离去的温度又传回掌心时,他才放松下来。
原来是洛念的手伸了回来。
两人十指紧扣,洛念牵着他晃了晃,一双眸子闪亮亮地盯着他。季清礼知道,这就是在哄他了。
他勾起唇角,从她身上移开目光,复而看向面前光景。
皇帝端坐龙椅,周身如同十尺寒冰,威严至极。
铁链声响起,衙役牵着几人步入殿中。洛念循声望去,来人只有两个,皆形容狼狈,一时间竟然认不出谁是谁。
结合鞠咏诗先前所说话语,洛念猜测,其中有一人是张端之。
果不其然,季清礼道:“左边那位是鞠夫人的父亲鞠古晋,右边则是张家家主。”
洛念又细细端详片刻,艰难地辨认了出来。
此时的张端之还不似之后那般沧桑,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正是年轻时。虽被灰土罩身,但挺直的脊背一如既往。
至于另外一位,确与她所见夜鬼长相相同。
待二人被押至殿前,见到座位上的人都心下一沉。
此案若由大理寺查,尚有转圜余地。今日面圣,便再无转机了。
两人双双跪下,行过礼后,居上位者的声音传来:“鞠家家主,久仰大名。”
鞠古晋心中咯噔一声。
这是冲着他来的了。
他连忙行叩礼:“草民不敢。”
衣料摩擦声响起,坐在龙椅上的人起了身,一步步顺着台阶走下。绣着金珠的龙靴进入眼帘,鞠古晋感受到一双手扶住自己臂膀。
“勿要妄自菲薄。”皇帝扶着他站起来,笑得平易近人:“早就听闻家主富甲一方,竟有四家钱庄坐落各郡。我朝中众卿一年俸禄,恐不及阁下一月。”
四家钱庄......
一滴冷汗顺着鞠古晋额角流下。
各城皆有商人,福富与否,各凭本事。至于钱财是白道来还是黑.道去,无人问津。
对外而言,挂名鞠家的钱庄有五座,实则只有四座。坐落在赤水镇的那一座,其实是当今二皇子蔽于圣眼下私藏的钱财。
龙子相争,二皇子是最有可能夺得太子之位的人。鞠古晋野心不止居于远山城,若是攀附皇权,待二皇子即位,论金银珠宝,他将一人之下。
二皇子也是这样许诺他的。
如今,太子未立,事迹却败露。
原来,根本就不是什么货物缺失。
只是皇帝知道他与二皇子暗通款曲,又不舍得向二皇子兴师问罪,所以拿他开刀罢了。
我来迟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爱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