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微山,是一座很出名的妖城。
湛蓝清澈的天幕之上,头顶上飞着鸟妖,展开翅膀的时候或是遮天蔽日,或是五彩缤纷,或是毛绒绒。
小小的姑娘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收回看向天际的视线。
这里距离玄元派不过数百公里,禽妖们在天际自由自在的飞翔,妖类聚集在一起,仿佛杀戮和死亡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鲜灵灵的生机扑面而来,比生机更明艳处,是人海里走出来的古怪小女修。
一袭粉衣的小姑娘背着两把厚重的枪,几乎将她瘦削的小身板压垮一般,然而她的腰脊,始终笔直。
若是人类城池,谢七背着这样造型古怪的法器,必然要被多看两眼,而妖城里则不会。
稀奇古怪的半兽模样应有尽有,人与妖兽共存,不论是和谐亦或者奴役,都是司空见惯。
背着粉色的烧火棍和糙木棍一样的黑棍,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请问……呃……”
谢七拦住了卖花的小男孩,买了一束鲜活的小雏菊,想要询问他,却卡了一下。
小男孩收下灵石,抱着满捧的鲜花,眨巴着水灵的眼睛:“姐姐,你想问什么?”
谢七有些苦恼。
苏不离只给他说找最蠢的驴,再联系便不回复了,谢七哪儿知道哪个驴是最蠢的呢?
只好硬着头皮道:“请问,青微山有没有不太聪明的驴呢?”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眼睫微弯,笑起来:“不太聪明的驴没有,‘最蠢的驴’倒是有。”
谢七:???
难以置信竟然真有这样的称呼。
“喏,沿着这条街走到头,便能看到啦!”
谢七舒了一口气,又买了一束小雏菊,塞给他灵石。
小男孩快乐地抱着花走了,谢七抱着小花束,往前走着。
城池很大,嬉闹声入耳,擦肩而过的小妖满头大汗,极为寻常而又快乐的一天。
谢七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感觉到孩童身上热气腾腾的活力,黑白分明的眼眸微微敛了敛,继续往前走。
街道的尽头,人群渐渐拥挤,开始热闹起来。
吵闹的声音更大,这是一处古老的广场,到处是衣着各异的修士,摊位前面展放着各种灵药补品,有的摊位前面放着不少笼子,里面是各种珍稀的妖兽,狰狞嘶吼,而这些摊位,都抵不过最中央的人群。
谢七知道,这便是她要寻找的驴子。
她指尖无数银丝纷涌,无声无息地拨开众人,泰然自若地走了进去。
谢七看着这一幕,终于明白,这为何是最热闹的地盘:
简陋的木牌上写着广告词:【妖族第七代皇室血脉,龙马妖王血脉,尊贵臣服身下,任何要求皆数满足(只要钱够多)】
一匹漂亮的白色龙马身型娇小,与其说是龙马,倒是不如说白色的小驴……
那双温顺的眼睛里笼罩着一层雾气,它似是疲惫极了,前膝跪在地上,等待着是它身体几倍的高大妖修坐上去。
头顶上纯银色的龙角,在日光下微微闪光,而那样尊崇的血脉却沦为乞讨的工具。
妖修似是有些顾虑,扔给躺在藤椅上吊儿郎当的青年一袋灵石,这才下定了决心一屁股坐上去。
娇小的小龙马身体一歪,就像是泰山压顶一般晃荡一瞬,艰难地将身体撑起来……
妖修不满:“不是说皇族血脉吗?难道在骗我们?连我都驼不起来?”
吊儿郎当的青年翘着二郎腿,斜眼道:“刚才是谁吓的不敢骑上去?妖族最重血脉天赋,你看着它想要臣服的冲动是假的?要是不愿意拉倒,毕竟玩弄妖皇血脉,不是任何人都能有机会的。”
这话激的那妖修瞬间冷笑,他抬手便是一道灵气,毫不留情地鞭笞在弱不禁风白马身上。
“啪”的一声,小白马的身上便鲜血淋漓。
它悲鸣一声,努力地抬起后肢,想要站起身来。
又是一道灵气,深可见骨,它痛的一个趔趄,勉勉强强站直了身体。
妖修呵斥声:“飞啊,老子骑你是伺候你的吗?”
小白马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它身上流着血,看向懒懒躺着的青年。
青年似是困极了,随手将芭蕉扇子盖在脸上,呼呼大睡。
收了钱,便任由顾客所为。
这是他生意如此兴隆的原因。
白马被抽的鲜血淋漓,它终于勉强带着彪形妖修飞上了天,一滴血落在谢七面前。
谢七低头,看着一抹红:“……”
妖皇残忍霸道,曾经在妖界把持千年,他的血脉最为尊贵,然而新皇推翻他的暴/政之后,那些曾经臣服的妖修便变了脸色,将臣服美化为饱受欺凌,对于第七代妖皇的龙马血脉赶尽杀绝。
这小白马,竟然是第七代妖皇的后代。
谢七仰头,看着那鲜血淋漓的小白马,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不像是龙马,倒真像是驴。
谢七没动。
知道了它便是“驴”,那么……
为什么……说它是“最蠢”的驴呢?
有人看的于心不忍,窃窃私语,有人却与妖修同样的心态,当初的臣服演化为如今想要洗刷耻辱。
谢七脸上平静无波。
她就那样看了整整半个时辰,直至妖修终于满足了自己的**,这才满意而去。
而广场上瘫软的小白马,已经成了一滩红色的烂泥。
躺在广场上似乎睡着的青年,这才懒洋洋站起身来。
他随手给它弹了一枚黑漆漆丹药,几乎昏死过去的小白驴睁开疲惫的眼睛,卷起丹药吃了下去。
它看着他的目光,很是复杂。
谢七看的清楚,那最深处,是感激。
它伤痕累累,他给它吃药,它便感激。
那么简单的逻辑。
丹药入口,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肉眼可见痊愈,满身的血迹结痂,而白马勉强能站立。
青年随手将牌子立起来。
这是无间歇营业。
血腥味刺激了蠢蠢欲动的妖修。
有人早就观望许久,迫不及待的要凌虐。
一个抱着小雏菊的小姑娘往前走了一步,她掏出一袋灵石扔给青年,声线清脆:“我要玩儿。”
众人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
小白驴很憔悴,一个清洁术落在它身上,它便干干净净,似是什么都没有承受过。
它抬起眼皮,睁开疲惫的眼睛看向谢七。
谢七站在小白驴面前,它仅仅只有谢七一半高。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开始看到它,它这么虚弱。
那双圆润的眼睛里笼着雾气,垂下眼睫。
谢七抬手,它便打算承受了。
然而,预料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一缕花枝悠然而出,将小雏菊绑在它的脑袋上,一左一右。
看上去有些滑稽,有些可笑,却也……有些可爱。
它许久没有闻到花香,有些茫然看着谢七。
谢七轻声道:“放松。”
它盯着她,鼻尖是幽幽的花香。
它竟然真的放松了。
那一缕花枝,便染入小白驴的神识。
谢七微微闭眼,进入已经接纳她的灵识中。
仅仅是一瞬。
吊儿郎当的青年眉头一皱。
谢七睁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向青年。
怪不得,是“最蠢的驴”。
原来如此啊……
……
小白驴的灵识中,存着许多画面。
没有凌虐,没有凄惨,而是瑰丽的山水,以及……一个唯一会对它笑的主人。
谢七抬手,摸了摸小白驴脑袋。
它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装下一个主人。
它知道这是凌虐,可是它不在乎。
无赖男子最大的依仗,便是这头不会离开他的小白马。
它从小便认他为主。
他虽然流里流气,不务正业,可是在他赌钱赢了的时候,会快活的买一瓶烧酒。
他会在掌心里倒上一捧酒,小白驴凑过来,将酒卷进喉咙中,辛辣,却又热乎。
它温柔舔舐他的掌心。
他因痒而开怀大笑。
那时的他,笑的像个孩子。
它贪恋着那一点点的笑和温柔。
饮鸠止渴般不能离开。
被鞭打,被利用,被折磨,它依旧会回来。
只因为,当初他带着它看到了不同的世界。
神识里,它说,哥哥。
不是主人,是哥哥。
谢七叹气,她摸了摸自己的丹田处。
本该有金丹的地方,空落落的。
只有残留的伤疤,代表这里曾经真的存在过金丹。
她也曾那么绝望的喊谢言之,哥哥。
它可真是一头,最蠢最蠢的驴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