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妃说了,漂亮女人的话都不能信。”
小皇子眨巴着纯真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
那少女穿着一身金线绣凤凰的朱裳,墨色的云髻缀着挂明珠的金步摇,秀气纤细的脖颈缠着珍珠璎珞,雪腕挂着叮铃铃的金镯和宝石串。有些富贵艳俗的装扮倒也被那娇美的容貌压住,而不显得俗气,尤其那点红痣与朱裳相映生辉。
少女弯着眸捏了捏小皇子的脸,“别的漂亮女人你不信,我的话你要信。”
小皇子唔了会,“那你为什么说权力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当然了!你看我这镯子是足金的,这还不说,请的是当世最有名的大家来雕刻,这大家的雕刻纵然万金都难求。可我有权力,所以我就有了这镯子,整个燕国都是独一份。”少女满意地欣赏腕上美景,而后对他摇摇头,“你看你,你全身上下的行头加起来都不够买金子,何况是这名家雕刻呢。”
不受宠的小皇子不太听得懂,被她那手镯吸引,倒也好奇地摸摸看看。
“你有没有讨厌的人?”少女问他。
小皇子像大人一样皱着眉头,忽然舒展开,“有!我讨厌那个送菜的嬷嬷,她总骂我母妃!”
“居然敢骂你母妃!”少女似乎也生气起来,她哼了一声,对身后的侍臣说:“秦英,快去查那嬷嬷是谁?把她带来四皇子面前。”
叫秦英的侍臣唱喏后就吩咐下去,没多久就把那欺软怕硬的嬷嬷带上来。
“把这刁奴打上二十大板!”少女颇是不忿。
“小公主,奴……奴婢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责罚奴婢,这二十大板奴婢受不住!”
嬷嬷拼命挣扎,声音尖利,惹得小皇子捂上耳朵。
那位小公主吩咐道:“她太吵了,把她嘴堵上。”
于是侍臣唤人拿来抹布塞进嬷嬷嘴里。
每打一大板,那嬷嬷就像下了热锅的活鱼弹起来一下,越到后面弹得越扭曲,本就老迈而凸出的眼球更是充血。
公主对小皇子说,“这就是权力,你想要的很快就能实现。你讨厌的嬷嬷只要你想,她能受到各式各样的惩罚,你想打她板子、想抽打她,甚至想毒死她都可以。”
小皇子盯着那已挨了十板子的老妇,不知是觉得她面容因疼痛狰狞地吓人,还是耳边温软的声音所透出的快意更吓人,他转头扯扯公主的红裙,“别打了,我害怕。”
“好啊,你们别打了。”公主话音刚落,那边立刻就停手,她露出满意的微笑,附耳和他说:“你看,我让他们打他们就打,让停他们就停,这就是权力。”
小皇子懵懵懂懂,“那确实是好东西。”
可他望着昏死过去的嬷嬷,又感到有些不安。
·
宫里关于这位小公主的传闻很多。
起初她入宫,是因为病中的燕王忽然想起自己当初在民间的一段露水情缘。彼时燕王质赵十年,刚刚返国,碍于宫内夺嫡斗争,在国内漂泊过一段时日。
那时日邂逅一位纯良美貌的民间少女,彼此暗生情意,珠胎暗结。然未等孩子出世,燕王就得机会回宫,可那时出于各种考量他无法带一个庶民之女回去。
等他在燕宫争权夺位成功已是十年后,他也早在外邦进献的各国美女、下臣上奉的各式佳人里渐渐将灰暗岁月里的黯淡身影藏在记忆的角落。
可近来一场大病,这女子的身影又频频浮现梦中。
想来是神明的旨意……他下令全国搜寻这女子。
说来也巧,没过多久,一名自称是当年民女之后的少女出现在宫门,求见大燕国君。
这少女对他离开后母亲的遭遇描绘地十分细致,对母亲和燕王这段感情的细节也很是了解,据她说,那可怜的民间姑娘自他离去后日日以泪洗面,到她十岁就撒手人寰。
最神奇的是,少女一来,燕王的病就好了。
痊愈和失而复得的双重喜悦,让燕王认定了少女是他的福星,而且燕王虽后宫充盈却子嗣缘薄,只有一个嫡出却病弱的长子,和一个宫女所生的幼子。
如今来了一个能说能笑、古灵精怪的公主,又弥补些这遗憾。
三喜加身,燕王给了这少女无上荣宠,连昔日最宠爱的妃子都无法比拟。
宫中妃子即便是最末等的少使,也是贵族出身,这位民间公主却凭着她的种种“机缘巧合”和她那不同于贵族少女矜持内敛的活泼性子得尽了燕王几乎所有的偏爱。燕王在这宫阙中束缚许久,少女给他讲民间的事,说些俚俗的话语,时常逗得他乐不可支。
而人一常笑,就会觉得自己年轻,一如少年。
燕王宠爱她,宫人自然都捧着她。
只是宫人心里犯嘀咕,总觉得新来的公主……性子有些捉摸不透。
在燕王面前她纯真烂漫,可那次有妃子言语冲撞了她,被她一砚狠狠砸破了头,那妃子委屈向燕王告状反而碰了一鼻子灰。第二次再冲撞时,她让人绑着那妃子,打了她十几个巴掌,直把白玉的脸蛋打成发面馒头。
事还没传出去,公主就自己找了燕王“负荆请罪”,哭得比珍珠还真,“父皇,对不起,女儿又惹事了。可她太过分了,她、她骂我就罢了,怎么能说我娘……”
燕王心疼的不得了,直接把那妃子打入冷宫。
所有人都不敢惹公主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公主入宫半年后,让侍臣去青州旁的城里找傅家二郎傅铭,要把他带回来。
那傅铭初听闻公主传唤时激动的不行,以为自己要得公主垂青,谁知道是被“毒蛇”盯上。
宫人们也不知道傅铭为什么看见公主的一瞬表情会那样扭曲,那脸色变了又变。
他们只知道这位公子被关了三天后,再出来时已经疯了。
是侍臣秦英动的手,秦英原是宫里不起眼的小太监,意外得了公主青眼,成她的近侍,替她办了许多事。
宫中人私下说,公主是毒蛇,秦英是毒蛇的狗。
没人敢惹公主,时常公主会觉得有些无趣。
她无趣时喜欢向秦英打听两个人,一个是傅铭,一个是傅钰。
“傅铭怎样了?”她靠在秦英身上,接受他的服侍,秦英捏肩的力度是所有人里最合她心意的。
“还疯着。”
“他娘知不知道他已经……”公主说着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可她又轻扫了眼秦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秦英倒无所谓,“傅夫人知道了,大病一场,现今还没好。”
“老妖婆病死才好……不,病死便宜她了,应该把她的头往白墙上一撞,撞出血花来,让那血花绽在白墙上才好看呢。”
宫灯忽闪忽闪,她睫毛下的阴影也忽明忽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暗色中又显得十分亮。
“六郎……傅钰呢?”公主收了方才的情绪,垂睫问他。
秦英道:“梁王还是很看重六公子的,若无意外,弱冠之后便可封为长史。”
“真好。”她喃道,似想起什么,鞋袜也未穿跑到罗床处,翻出一个棉布包袱,里面装了个木盒,打开后是一沓手稿。
手稿泛旧却依旧平整,她就那么光着脚站在床边看起手稿。
秦英把她抱到床上,给她穿好绫袜,“天气冷,公主不要常是光脚,寒气入体对身体不好。”
公主望着他微微出神,过一会又翻起那些稿子。
“公主……想见傅六公子么?”
她想了一会,微微皱眉,眸中有一丝纠结。
“秦英可以为公主寻来他。”
“真的?”
“公主也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公主立马笑起来,连着宫内的灯火都明艳了,她从那布包中翻出一把玉镯递给秦英,“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
秦英摇头拒绝,“公主给我的赏赐很多了,秦英不需要。”
“谢谢你,秦英。”
秦英望着她的笑,亦垂眸微微一笑。
半年来公主问傅铭问了九十八次,问傅钰刚好一百次。
他用银钱打点,加上公主亲笔,梁王也放了傅钰入燕宫。
傅钰入宫那天,宫人领他去公主所在的嘉怡殿。
公主那日对打扮格外的上心,挽髻宫女梳了三次头都被她否了,直到第四次的双寰坠云髻才勉强让她满意。髻上绑什么发带、什么颜色、缀何种珠花步摇,她都比了又比,光此一项就花了一时辰。
素日不抹香膏的她也用上赵国进献的桃花粉胭脂膏,眉毛也画上青黛,还贴了红棠花钿。那身凤凰红裙也是在熏了淡香才穿在身上,连指甲都要细细修剪打磨。
秦英很少见公主如此不安的模样,即便是被他发现她是个“假公主”时。
公主望见他,想起什么似的,对他说:“秦英,你……你先不要站在殿上,等傅钰走了,我再传你。”
秦英一向听话,可他这次很好奇,想知道傅六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让这位性格乖僻的公主如此上心。所以他没有离开大殿,而是站在了屏风后。
过了一会,有人传傅钰带到。
他看见公主收正了坐姿,双手攥着放在腿上。
那模样,乖得很可爱。
透过屏风他看见进来的那位身材不高大却很挺拔的穿浅黄圆领袍的少年。
常言道“腹有诗书气自华”,大抵傅钰便是这话的真人写照。
看见那张温润面容时,秦英就明白为什么御花园那么多小太监,公主一眼看见他就要他服侍。
原来是拜这张脸所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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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金玉有本质(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