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沐阳瑜从小便已习惯了这味道,虽然也觉得有些腻烦,但也并不反感。
他沉沉的闭着双眼,险些就那么睡着了。
忽然感觉到门口方向传来的光线有那么些微的变化,他随即敏感的睁开眼睛,果然在门外一则看到一个人,那人站在那里正看着自己,面无表情。
不了解她的人确实会认为那就是面无表情,可了解她的人却懂得,那是冷若冰霜。
而一个人一般在什么时候才会冷若冰霜呢?沐阳瑜觉得大概是在极度生气或者极度失望的时候吧。
意识到这点,沐阳瑜心下便有一惊,他随即即刻摆手让身后女子停下了动作,而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第一时间便向门外之人迎了上去。
“瑶珊。”他跨出门坎仔细牵住对方的手,柔声道,“进来。”
瑶珊看着他,面色终于像是有了些微的缓和,她随着他走向殿内。
沐阳瑜让瑶珊落座,而后转身对屋内女子命道:“沏壶茶来!宫廷御用上等果茶,要加一勺糖!”
那女子在见到沐阳瑜的举动时就有些面色不太好看了,这会儿又听到他极具疏离冷漠且坚硬的口气命令自己,顿时开始打心底里不太舒服。
然而王爷的话她终归不敢违抗,还算留存了一点理智,欠了欠身领命进屋去沏茶了。
没一会儿功夫茶沏好出来,女子顺着王爷的意仔细端着茶盏摆到了瑶珊面前,并娇声细语炫耀似的隐晦的像瑶珊展示自己与王爷不同寻常的熟络关系——
“上等的玉露果茶,加了勺糖,姑娘慢用。”
瑶珊一言不发,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她的视线从那茶杯盏慢慢移到女子身上,最后就停在了女子的脸上,盯着她看了好大一会儿,才面无表情的端起杯盏啜了一口。
她稍微回味了一下茶中韵味,唇角似勾起了一点弧度,突然她便抬起头来再次看向女子,冷声道:“你是谁!”
女子被她肃冷的声音问得一愣,不由得去看沐阳瑜。
沐阳瑜见状,心下难免有些不耐烦,但是他又清楚自己此刻绝对不能随性,故而他压下心中的疲惫,让自己保持平静与清醒,而后对女子严声道:“瑶珊问你话,你直说就是!”
女子垂眸寻思了好大一会儿才终于开口答道:“我是府上的一名舞姬。”
“……舞姬?”瑶珊朝沐阳瑜看去一眼,再问:“叫什么?”
“影儿。”
“……你与沐阳瑜的关系是?”
女子扭头去看沐阳瑜。沐阳瑜垂下眸去,并未对她有任何的约束示意,此种表现已经很明显了,那便是:“别问我,你如实说。”
于是女子心下生起几分得意,面带微笑毅然回瑶珊道:
“承蒙王爷宠幸,获得内殿美人虚名,有幸侍候王爷左右,拥得府内一名半主身份,立誓终身忠于侍候王爷的奴人。”
有前面一长串的荣耀做铺垫,女子最后这声奴人都说出了骄傲自豪的气韵,说完她还特意看了沐阳瑜一眼,见他神色平静毫无异议,心下便更加当信了。
一时傲骄,她紧接着自作主张反过来问了瑶珊一句:“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瑶珊姑娘到府上来也还没几日,不知你同王爷又是何种关系呢?”
女子这话问得太过大胆,简直比前面尾巴高翘的炫耀还要让人心中一惊,沐阳瑜终是忍不住悄悄无声地瞪了她一眼,他神态很是隐蔽,目光与女子视线几乎一触即分,随后故作无事的瞥向了瑶珊。
而此刻瑶珊盯着那唤作影儿的女子,无暇顾及沐阳瑜的表现。她盯着影儿看了许久,那眼力几乎仔细到了影儿每一根头发丝。
影儿被她看得莫名发怵,莫名一动不敢动。
直到看到她有些不知所措,瑶珊才突然伸手出去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咙。
这一瞬间,窒息的恐惧毫无预兆的且牢牢的突然悬在了影儿的头顶。这当真是她始料未及的,以至于被掐住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要极力挣扎。
“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呢?”影儿极速缺氧嗡嗡的大脑中突然传入那行凶者的一句话。
声音算得上轻柔,语气也可以说是温和,然而配合着那双正毫不犹豫要取一人性命的魔手,便成了一种最可怕的另人不敢有大气喘出的威压。
“咯、咯……”
影儿喉咙几乎被掐死,脸憋得通红,想争执什么却终究半句也说不出来,只一双眼睛先是不可思议,后是无限惊恐的瞪着面前之人。一双手努力的抓掰着掐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嘴里“咯噜咯噜”混合着血液与骨骼的声音,似乎是在竭力呼唤沐阳瑜说:
王爷救我!
而此时沐阳瑜却坐在椅上看着瑶珊的方向,面色如常,无动于衷。只那双被大袖覆盖着的手在椅把上无声的静攥成拳。
直到估摸影儿就要再撑不住的时候,他才终于没忍住轻唤了一声:“……瑶珊。”
然而他不叫这一声大概还会好点。
瑶珊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焦灼意味,顿时怒意激增,掐着影儿的手劲再没了迟疑,一下就将人捏断了气,“咚!”地一声,尸体被重重掷到了地上。
虽然沐阳瑜手握景安兵权,刀戟常伴惩凶除恶,杀人这事一点也不陌生,更不会因见血而露怯,但所杀之人无辜与不无辜却是存在本质区别的,他虽杀人,但不滥杀无辜,且今日一早他便已接手过了二三十名不分男女长幼的无辜受害者的遗体,眼前再加一个,心理上确实难免有些把持不住平静。
于是他默默将视线转开,装作端桌面上的茶要喝,没再去看地上刚被掐断气了的人,在端茶的动作之间不动声色的暗叹了一声。
可即便他表现得如此隐晦,那瑶珊却仍像是看出了点什么,盯着他突然就问:“怎么?你心疼了?”
沐阳瑜愣了愣,面露几分无辜,随即表现出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摆了摆手道:“谁让她有错在先,本王从未应过她那些名分,瑶珊此举倒是干脆地替我除却了麻烦。”
“这可是你的相好啊!”瑶珊半眯了眼睛,有点不太相信沐阳瑜的话。
沐阳瑜哼笑一声,举起一根食指在面有摇了摇,“不是,我并不喜欢她。”
“是吗?”此刻瑶珊脸上才终于露出些许笑容,“如此美人王爷竟还看不上,由此可见眼光之高,真不愧是骄贵出生的王爷。”
闻言沐阳瑜不动声色的笑了,他毅然抬头盯着瑶珊道:“我的眼光确实不低,就是不知道太过高攀了是不是得不到相应的回应。”
沐阳瑜直接大胆的盯着瑶珊,就差将她的名字直点出来,他的这番表现另在一旁本就在玩味于他的瑶珊更是来了兴致。
只见她将手抬至面前,认真端详着手掌上看不见的血迹,来回不知看了几遍,这才提兴沐阳瑜道:“我想你心里应该清楚,你今日出去收拾的那一大滩烂摊子那可都是我的作为呀。”
她边说着边揉动着手腕在厅中来回踱走几步,纤细的手指如利爪般勾握成拳又松开,勾握成拳又松开,语气漫漫轻扬:“我昨晚刚杀的,不过杀了多少人,我倒是记不清了。”
说到最后,她的视线又落回到沐阳瑜脸上,紧紧盯住他脸上的神情变化。
却见他面色平静,并未有一丝惊恼与害怕。
“一共二十八人。”沐阳瑜答道
“是么?这么少么?”瑶珊皱眉,“看来还是我手软了。”
她这话沐阳瑜没有接。
于是瑶珊即刻提问:“你害怕了?”
“不!”沐阳瑜摇头。
但是他的回应还是太欠缺了。
“那就是生气了。”
只有害怕与生气才会让一个人变得说不出话来。
瑶珊无声无息走到案桌旁,将桌上那盏果茶一点一点倒在了桌面,茶水顺着桌沿流向沐阳瑜那边,再引成一条线流往地面,高高溅起的水花扑在沐阳瑜的锦袍上,果红色的液体在淡蓝色的锦缎上晕开,形成深沉的紫色。
眼见斑点晕成一片,沐阳瑜却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他只是突然开口道:
“瑶珊作为荒泽神主,天生不凡,行为处事自然不能以凡心而论,我相信你的所做所为定有你不凡的用意,我要求你给我神的能力,你兑现得很好,自然你的所想所求我也理应全力支持,故而此事我不会也无资格生气,只愿,你能顺心。”
沐阳瑜这番话说得诚肯,瑶珊听得很入心,面上原本有些紧绷的神色明显缓了下来,她伸手将茶盏扶正,顺势带出一道灵力,接着原本顺着桌沿往下流的茶水竟然逆流而上倒回到杯盏内,随着桌面也瞬间干净如初。
“那你为何还去帮着到处处理尸体,亲力亲为?”瑶珊最后盯着沐阳瑜袍摆上大片的茶渍,忽而止住了指间的灵力,她抬头看向他,目光灼灼。
“因为我猜测这应该还只是你的开始。”沐阳瑜答道:“虽然我不知道瑶珊你为何要这么做,但不凡之人行不俗之事,此番行为定有你想要达到的目的,我一**凡胎亦无资格干涉你的举动,只要你最终能助我取得神身资格,那么过程我都会替你清扫障碍。
“今日这事我若不出面亲力参与,王知府顶不住压力,定会上报朝堂,让朝堂派能人异士下来追查,而我以为瑶珊应该还想有更多的行动空间以达到更深层次的目的,可倘若朝堂当真派下能人异士,定然会给瑶珊后续的打算造成麻烦,故而今日我才去包揽了替所有受害者查处真凶的责任,以此稳住了王知府,也暂时稳住了受害者家属,也算是替你争取到了更多安稳有利的行事空间。”
听完沐阳瑜的话,瑶珊忽而转过身去嘴里低声嘀咕了一句:“瞎忙。”
“什么?”沐阳瑜隐约听到,却没听清。
“没什么。”瑶珊转回身来,“你如此护我,就不怕我将你这整个城的人屠杀殆尽?”
极其细微的沐阳瑜神色怔了一怔,但因为他表现出来几不可见,瑶珊应是并没能捕捉到,因为他见她脸上并未有丝毫变幻。
于是沐阳瑜微笑道:“整个景安都是我的,何况一个小小的景安城,只要瑶珊尽兴畅快,我都陪你。”
下一刻有灵化入空气,气旋成风,风扬起沐阳瑜的锦袍,不过眨眼间,那袍摆处刚染上的茶渍便已消散无踪。
沐阳瑜见状不由颔首致意:“多谢瑶珊!”
瑶珊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只觉为完璧归赵致射的沐阳瑜有些可爱。
当着地上的一具遗体,两人无比和谐相对而站,许久无声。
最终是瑶珊突然转过身去开了口——
“很好。”她道,“今夜我需要你在城中最为热闹之所摆出戏台,不设门禁,全城百姓皆可来看,越热闹越好!”
*
傍晚,八角阁楼。
禾汐躺在藤椅上,大开的窗有风灌入,吹动着他月牙色的轻衫拂拂作响。
窗外半白的天照亮他的脸,是疲倦而又虚空的模样。他沉闭着双眼,眉心微蹙,面色苍白,唯唇瓣还余有樱红。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下人端了晚饭进来,顺便点了灯。
屋内顿时灯火通明。
小丫头找到了在窗旁小憩的禾汐,轻声道:“公子,晚饭已备来,另外,王爷有吩咐,让公子晚饭过后准备准备,他将派人过来接公子去城街看戏。”
禾汐并未睁眼,他只轻声回了一句:“好。”
小丫头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奇怪,却又不敢多嘴,安安分分退出了门去,心中不禁嘀咕:公子昨日都还好好的,今日怎么突然就虚弱成了这样,还不愿意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