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神 第1章 山神庙

从前有座苍岭山，山里有座山神庙，庙里有一堆小鬼头。

夭寿啦，山神庙被小鬼占领啦！

“唉，今年收成可真不好啊，我那不成器的孙子现在都没找到工作，哪还能记得回家给我这老头子烧纸！”说话的老头鬼只有一半脑袋，另一半被他抱在手里，他原本阖家幸福，结果有一年冬天牵着狗出去遛弯被车给压了，本来他都跟自己初恋情人见上面了，这下倒好，都不用担心儿孙反对黄昏恋了，这才带着一身怨气化成了鬼，他是庙里头资历倒数第二的鬼，刚变成鬼没几年，所以挤在庙里跟其他鬼讨讨经验。

“哪止啊，城南那座城隍庙，想当年那里头的土地老儿还给我分过香火呢，现在早就没喽，那庙现在也没人去了，蜘蛛网都能结一大堆。”说话的鬼比老头鬼好些，至少整个鬼身是完整的，就是眼神不大好，人家都背对着大门坐着，就他睁眼正对着大门，细看眼珠子都装反了，怪不得看不见。

“是啊是啊，今年简直找不到东西吃，要不是靠肚子里那点存货，早灰飞烟灭了。”

这堆奇形怪状的鬼里边有个小鬼头，长得格格不入，白净的面庞，水墨似的眼睛，唇不点而朱，都成鬼了还能看得出气色很好，穿着最普通的人类衣服，白衣黑裤，瞅着不像啥大富大贵人家的孩子，不过倒是被养的很好，唉，可惜了。

一个留着长辫子的长舌鬼拍拍白净小鬼的肩膀，“小鬼，你记住了没，咱们之前就认识，我这话不知道说几遍了，我还分过你一半香灰呢，不过你这家伙吃一口就吐了，给我心疼够呛！不是，你这毛病啥时候能好啊，不过你记得别往人多的地方钻，知道没？”

小鬼头点点脑袋，微微带点圆润弧度的眼睛好奇地观察周围的鬼，他是个迷糊鬼，记忆像金鱼一样，只能记得很短时间内的事情，所以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生前的事情，不过倒是记得这处庙，每次脑袋空空的时候都会飘来这里。

因为他的这个毛病，被庙里其他鬼公认为资历最低的，其他鬼自诩大鬼，对他多有一番关照，不过近些年灵气式微，苍岭山都八百年没出过成精的妖怪啦，他们也只能保持自己勉强不消散，想变成鬼修叱咤风云是不可能了，所以对迷糊鬼的关照也只局限在嘴皮子上。

虽然苍岭山的灵气消散了，但是这座山神庙倒是还保存完好，甚至香案上还点着长明灯，还有摆放整齐的供果，那些东西是迷糊鬼唯一能吃的食物，鬼吃东西和人不一样，鬼主要吸收食物的精气，但这可不是想吸就吸的，需得是有人指明给你上供，那才能吃上边的精气，香火纸钱也是类似的，不过别的鬼赠予的也能吃到，像是有些地方寺庙里的香火，因着是无主的，只要不是作恶多端的恶鬼，总能偷食点，就是虽然那些个得道高僧早已西去，但是寺庙里的部分法器还残留灵力，很多能力不够强的鬼根本混不进去。

山神庙香案上的供果其他鬼碰不得，只能看着上面隐隐流动的淡金色精气悄悄吸溜口水，那该是多么美妙的滋味啊！估摸着最次也得像烤鸭吧，嘶，真香啊。

这群鬼因此还嘀嘀咕咕过好一阵子，还问过那小迷糊供果是啥味的，但是迷糊鬼眼瞅着就没吃过啥好东西，再加上不灵光的脑子，蹦半天就蹦出来一句好吃。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迷糊鬼回到这里，香案上被他吃掉的够供果就已经回来了，其他鬼也不是一直待在这里，谁都解释不清楚，就当成白捡的了。

迷糊鬼还是个特别的小鬼头，他一点都不怕阳光，相反，他很喜欢飘在阳光下，光束穿过他的身体，仿佛能感受到那暖洋洋的气息，其他鬼觉得他是变鬼的时候没发育好，导致触感不灵敏，幸好不会被灼伤。寺庙里的法器也对他毫无效果，像是识别不到他这个鬼一样，这倒是令鬼费解，不过能活到现在的鬼，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少多管闲事，才能活得久一点。

大家很是羡慕迷糊鬼的这项能力，他们太久太久没走在阳光下了，连晒太阳是什么滋味都已经不记得啦。大家有时候会拜托迷糊鬼做一些事情，比如去看看他们还在世的家人，他们也尝试过自己去看，但是几乎每次晚上去都会把自己的后代吓到，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上回那个一半脑袋的老头鬼被饿得受不了，大晚上飘到了他唯一的孙子的床头，想钻进孙子的脑袋里搞个入梦，他看那些志怪小说就是这样写的，他试了好几回，根本找不到法子钻进去，反而孙子被脑门处的阵阵阴风吹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因为是血亲的缘故，老头又挑了个中元节的好日子，他那孙子迎着床头窗户洒下来的月光，模模糊糊看到了半张脸，给人孩子吓毁了，涕泗横流，一个劲儿跪在床上磕头认错，别管认得啥错。

老头鬼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还夹杂着淡淡的心虚，扭头就走了，从那以后就没去找过孙子，不过那小子倒是有点良心，那过后没几天他就收到了很多纸钱，够他吃好一阵了。

他还拜托过迷糊鬼去看他那不成器的孙子，迷糊鬼如实转告，说他孙子请了个道士做法，烧纸钱也是因为道士说的，老头听到后又是一阵跳脚，差点没气晕过去。

迷糊鬼不仅是个小迷糊，还是个挑食怪，除了香案上的供果能吃，这里聚集的鬼能吃的食物他都吃不了，每次其他鬼拜托他看看家人或者去寺庙偷点香灰之类的事，都会拍着胸脯保证给他找能吃的东西，他们偷来过其他庙里面的供果，但是迷糊鬼吃不了，只能眼巴巴看着。因此虽然迷糊鬼不记得，但是他很笃定，自己一定整天饿肚子，唉，真是个可怜鬼。

这些鬼每七天就会来山神庙聚集一次，原因之一是大家交换一下彼此的消息，哪里还能让他们偷吃点香火。这里大多数鬼都死的太早了，他们的后辈根本不记得自己这个祖宗了，像老头鬼这种还能吃后代孝敬的纸钱的简直凤毛麟角，毕竟现在这个时代枉死的人太少啦，就像当初长舌鬼仅因为当年说错了一句话就被吊死了，旁边那眼神不好的，当初就是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被活生生剜掉了眼珠子，后来变成鬼之后游荡了好一阵子才拿回他那俩眼珠子，就是离体太久，导致安得不牢固。再加上如今灵力式微，化鬼的更是少之又少，老头鬼也是能耐，因为没谈到黄昏恋就怨气冲天。

另一个原因就是，经过大家的观察，迷糊鬼大概每七天会晃荡回山神庙，啥也不记得，大家虽然是群日薄西山的鬼了，但总归还是自认前辈的，对后辈，特别是对乖巧白净的迷糊鬼，总是多点恻隐之心。

经历一番交流之后，天已经快黑了，到了众鬼的活动时间，长舌鬼又对迷糊鬼耳提面命了一番，对面的饿死鬼也不住点头，让迷糊鬼长点心，别跟他似的见到好吃的就扑上去，一百年前他因为这个差点着了一个道士的道，最后把自己好不容易吃得圆滚滚的肚子留下才得以脱身，不过他可是个善良鬼，他没吃过人，也不抢小鬼的食物，他那肚子是自己一点一点硬攒起来的。

迷糊鬼蹲在墙角，眨巴着眼睛，认真记忆两只大鬼的话，生怕自己一出门就忘了。

大家陆陆续续从山神庙里离开了，迷糊鬼不喜欢晚上出门活动，他喜欢太阳，晚上黑漆漆的还看不见花花草草，他可喜欢花花草草啦，可惜不能吃。

今日份的供果已经被嘴馋的迷糊鬼吃完了，他揉着自己饱饱的肚子，窝在香案下边的蒲团上睡了，身体蜷成一小团，像只睡懒觉的小猫。

山神庙的门窗关着，暖黄的烛光照着这小小一处地方，突然起了阵阵微风，香案上的长明灯晃晃悠悠一阵子，又稳固下来，像是有人用手拨里面的烛芯。

迷糊鬼是个小鬼，按理说没有实体，但是风轻柔的抚过他额前的碎发，一遍又一遍，迷糊鬼蜷在胸前握成拳头的双手渐渐松开，漏出的一小半侧脸红扑扑的，像是重新有了生息。

第二天一大早，迷糊鬼精神饱满，从地上爬起来，昨天吃的供果今天还是有饱腹感，但是老鬼们跟他说过，要那什么来着，哦对，未雨绸缪！他要早早的为后边做打算，于是迷糊鬼就这样兴冲冲地出发了。

山神庙门口长着一棵称得上参天的樟树，这棵樟树看着得有七八个山神庙高，枝干遒劲，枝繁叶茂，整个山神庙都在树荫的遮蔽下。迷糊鬼很喜欢这棵古樟树，这也是他每次能找回来山神庙的重要原因呢，那么大的树，他一下就能看见。他嗖一下飘到了最高的枝干上，晃荡着小腿坐在上面，水墨似的眼珠看着山下的方向。

山神庙处在山脚不远处，门口有条蜿蜒的小土路，顺着这条小路下山，就能到山脚的城镇上。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前人群熙攘的城镇已经渐渐没了那种热闹的烟火气。因着苍岭山是未开发的群山，危险性较高，城镇里边除了一些固执留在家乡的老人，和年轻人外出务工留下的孩子，还有就是那些想体验农家山水的城里人，整个镇子现在算得上冷清，夏季好一些，苍岭山这边温度偏低，暑气过不来，算是个避暑的好地方，不过来的人还是不多，现在冬日才刚刚过去，更是没什么人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