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海妖最大的好处就是波澜诡谲的大海也变得听话起来。哪怕没有记录指针,只要向友好的海洋朋友们问路就不会迷失方向。有些特别热情的动物们还会送她一程。大海里喧嚣与寂静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经过几个月的游程,阿弗终于从新世界来到东海风车村。等到日落月升,星光铺满大地时,阿弗踏上了哥尔博山,凭着记忆找到了艾斯、萨博和路飞的小木屋。他们凑在一起摊开在床褥上。睡在中间的小路飞伸着长手长脚缠着艾斯,萨博在一边打着小呼噜,艾斯微皱着眉头,似乎被路飞压得有些不舒服,却并没有伸手推开他。被子掉到腰下露出了他呼噜噜的小肚子。
阿弗用0531的能量控制着微浮在空中,温柔地把路飞的手脚拉下来,再给他们盖好被子。艾斯的眉头松开,她也笑起来。只是看着他就觉得胸腔里满溢出爱意。透过他稚嫩的脸庞想象着他长大的样子,那些在海上、船上或是沙漠里的时光。
看着看着,那模样又变了。变成在巴纳罗岛上他抱着她时微垂着眼眸,变成在战场上伤痕累累、目露疲倦,变成在推进城的最底层他绝望又小心的落泪。最后,又变成她抱着他,他后背一个巨大的空洞。那空洞不断往外涌出鲜血,浓烈的血腥味把空气搅得一团乱。战火纷飞,炮弹炸响在耳畔。
她想拥抱他,想靠这拥抱来确认他的存活。可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情撅住了她,另有一种声音在心里问她:你确定吗?你是看着他死去的,那一时刻的温度,他冰冷的墓碑刻痕你亲自确认过。他是确确实实死去了的。这种已被证实的现实是发生过的。你的艾斯已经死了。
可她很快又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没关系,但你是活着的。你是活着的。”她反复重复着,终于抚摸上小艾斯可爱的脸颊,这温热的体温抚慰了她。阿弗确认,现在的艾斯是活着的。“你是活着的。”她忘记了除此之外的全部人世,用这句话确认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明白,自己不需要迷茫。因为她就是为了让他活着才来到这世上。她轻柔地抵上小艾斯的额头,并印下一个温柔的吻。“安心吧,不会再有任何人妨碍你的成长了。”
梦里的艾斯正在从路飞手里保护自己的肉,他突然感到某种温热的东西落在自己额头。仿佛受到了一种神秘的感召,他的内心深处,他的周边空气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睁开眼,告诉他他需要睁开眼看看这一幕。
他听从这感召睁开迷糊的眼睛,第一眼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模糊的月光下,火红的长卷发,红宝石般的眼睛。他看不清那个面容,只觉得自己被一种陌生的情感包裹着。胸腔里满涨着某种他不明了的感情,比他一天存了一万贝利还要开心,比他被鳄鱼咬了还要疼痛,比他想起妈妈时还要酸涩。
他想张开双臂让面前的人抱抱他。这种冲动比暴雨还要来得猛烈,尚未清醒的脑袋顺从本能的指令。但当他切实地睁开眼时他的面前并没有什么火红的卷发和红宝石般的眼睛。于是那种感情又潮水般退去,他确认,他只是做了一个梦。
离开了小木屋的阿弗回到海里。0531问她:“这样好吗?不跟他打个招呼吗?”
“不用了。”阿弗看着手里的生命卡,眸色难辨,“今生有缘再见吧。”
“你决定了吗?”
“决定了。你会怪我吗?”
“怎么会?我们可是最佳拍档啊!既然决定了,那就大干一场吧!我也憋了很久了!”
阿弗笑了笑,又迅速敛去。海水翻滚,推着她往终点行进。她中途没有休息,胸中憋着一口气,并且她此刻全赖这一口气行动。一旦这口气断了,她怕自己的勇气就会如潮水般退去。她知道自己选了一条很艰难的路,但在走上去的时候她不会后悔。绝不后悔。
她的头脑从未像此刻这样冷静,也从未像此刻这样疯狂。但是对艾斯的爱,对莫比迪克号的家人的爱支撑着她。他们在此刻成为她最坚强的铠甲。她没有更多的机会了,0531的能量快要告罄,如果这次凭借着海妖的身份依旧不能成功,那就是她的失职。因为阿弗洛狄忒,可是基于世界对艾斯的爱意诞生的啊。
离目标越来越近的时候阿弗慢下来,开始有意识地把自己的状态调到最佳。把不该有的感情压到最深处,把最强烈的恨意提出来凝结成无往不利的杀人匕首。最后,她停在莫比迪克号船下的深海,等待深夜降临。
她要趁着黑胡子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机会杀死他。只要没有了他,艾斯就有足够的成长时间,只要有时间他一定会成长到能够保护所有珍视之人。
莫比迪克号正停在白团的某个属岛旁边添加补给。白胡子留在船上,大约有三分之一的队长在外出任务,还有几个上岛采购物资,留守的队长起码有一半。这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理智来说,阿弗应该等到黑胡子外出出任务的时候动手。但她不能等下去。这是在与白胡子海贼团,在与她深爱的家人们为敌,哪怕有一丝动摇她都可能进行不下去。所以必须是此时、现在,她要趁着自己还有力量时为家人们扫除危机。
莫比迪克号的小霸王,理应保护所有人。
深夜降临,明月高悬。船上大部分人都进入了梦乡。阿弗隐藏气息游到莫比迪克号的船边,趁着夜色避开巡逻守夜的人利用海水托着她上船,一刻不停地直奔黑胡子的卧室。海水凝成一柄锋利的剑以势如破竹的气势劈开门扉,直指仇敌。
关键时刻一柄巨大的偃月刀架住海剑,巨大的冲击力让阿弗翻了个身,借助0531的能量停在半空。火红的长卷发随风摇动,金色的鱼尾来回轻摆,月光给它淋上一层层往外滴落的粼粼波光。
“是谁……要对我亲爱的儿子动手!”
阿弗冷冷地看着暴怒的白胡子,所有的感情都被她压在最底层。她重新调动起大海新一波的浪涛,红宝石的眸子只在看见马尔科时泛起了波动。
“阿弗?”出来对敌的马尔科怎么也没想到来袭的敌人会是她。他一度怀疑自己的眼睛,又不得不相信这个现实,他艰难地问:“……为什么?”
理智告诉阿弗不要回答他,只要把感情全部压下,完成最后的任务就好。但是看着马尔科伤心的眼睛,面对莫比迪克号上最疼爱她的哥哥,她忍不住最后辩解了一次,“对不起。但我必须这么做。我必须这么做。对不起。”
“为什么?”
“……他杀了我的爱人、家人、朋友,我的人生被他毁于一旦。我不想一直留在黑暗里,我必须为他们报仇。”她用那双熟悉的,曾许多次这样温柔地望着他的眼神捧住他的脸颊,“马尔科,我想看见太阳。”
马尔科被这句话镇住。在几个月前,临近黎明的时刻,小美人鱼也是这样对他说,她想看看太阳。他想帮助她,但帮助她的代价绝不能是他兄弟的性命。他只能沉默,用沉默压抑心潮翻涌。
白胡子海贼团的人把漂浮在空中的阿弗包围着,但谁都没有轻举妄动。阿弗扫过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把起伏的心绪压下去。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大美人吗?”萨奇问道。
马尔科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态点点头。
“库啦啦啦啦!”白胡子收起震怒的样子,眼神却依旧凌厉,“既然你救过马尔科一次,那我可以对你刚才的行为既往不咎。”换句话说,如果她再动手他绝不会顾忌她对马尔科的救命之恩。白胡子海贼团不可能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对自己的船员动手。
一旁刚刚逃过一劫的黑胡子插话,笑得憨憨傻傻,一副老实样子,“小姐你是不是记错了。我可不记得我有杀过你的家人,鱼人岛可是在老爹的庇护下,我是不会对人鱼动手的。”
周围的人紧张地盯住阿弗。只有马尔科知道不对,她根本不是普通的人鱼。
阿弗冷笑一下,嘲讽道:“那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她的眼睛因为愤怒仿佛变成了血红色,任谁看了这双眼睛都不会怀疑他们有深仇大恨。那里面烧灼的仇恨做不了假,因为快要具象化了的火焰在烧着别人之前已经率先从内而外地开始烧灼她自己。
这场战斗已经不可避免。
这是一个人怀着必死之心对抗一整个海贼团的战斗。
这是几乎一边倒的战斗。原因并不是小美人鱼太弱。因为她只是用歌声操纵着咆哮的大海去攻击那一个人,而其他人无论用什么样的攻击加诸她身,她也只会尽力闪避而绝不反击。那种用怒火燃烧生命的打法让这群海贼十分不忍,渐渐的他们也不再攻击她,而只是专注保护黑胡子,但是大海的力量无孔不入,当一个视死如归且拥有力量的人一心只想要一个人的命时,只有攻击才是最好的防护。在黑胡子遍体鳞伤时他们只好又开始攻击她。白胡子也不再旁观。就连马尔科也加入战场。
马尔科的加入效果几乎立竿见影。因为他用一株保存着阳光的阳树枝桠插入了她的身体。那本是再见时他想送她的礼物。他花了好多办法才使阳光能更长时间的保存。这世上只有他知道——如此渴望太阳的她最惧怕的就是阳光。
“啊——”阿弗发出压抑不住的嘶鸣。烧灼的疼痛感搅浑了她的脑子,汗水如瀑布般滴落,沾湿伤口又带来新的刺痛感。阳树的枝桠抽出后,腰部伤口周围的肉还在持续分解,阿弗在亲眼见证自己被分解的过程。这么可怕的一幕却让她笑出来,因为就在所有人被马尔科的行动和她的尖叫吸引注意时,一束海水穿透了莫比迪克的甲板直接刺入黑胡子的心脏。
“咳咳”阿弗边咳血边笑,笑声拉扯着伤口。她握着马尔科还拿着滴血的阳树的手,并不在意手上被进一步灼伤。她用那一如既往的温柔眼睛安抚着同样痛苦的马尔科:“不要在意。对不起。”
被刺中心脏的黑胡子并没有死亡,他咳嗽着站起来。一旁紧张的船员们和白胡子也放下心来,但这下,他们是真的动怒了。
阿弗仍是笑着,“马歇尔·蒂奇,为什么你有三颗心脏这种事情连你的兄弟们都不知道呢?你究竟有多少秘密,连我都有些好奇了。”她转头问马尔科:“你把我送你的鱼鳞给他了?”
马尔科愣了一下,下意识回道:“不,我放在房间里了。”阿弗无奈地笑了,轻柔地指责他:“没想到马尔科也会有这样不靠谱的时候,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不随身带着呢?”
她又看向黑胡子,“鱼鳞已经被你拿走了。这种事情只要马尔科去看过就能确认,房间里的鱼鳞绝对不见了。这是我留给马尔科的生命之鳞,是能护人性命的珍宝。刚刚就是它帮你护住了一颗心脏,不然刚才那一下你绝无幸理。”
“不过,没关系。你今天绝对会死在这里。”说完这句话她又动手在鱼尾上掰下一块特殊的鱼鳞,那块特殊鱼鳞的旁边已经空了一块,掰下这一块后就只剩了一块。她把这一块塞进马尔科手里,“这一块可要保护好了。除了蒂奇,我允许你给任何人用。”
她总是对不起他。第一世的时候任性地把他一个人留在世界上,现在又要用这种方法伤害他。她明知道他内心有着不输给艾斯的柔软,却任性地用三天光阴在他身上感受莫比迪克。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也自私地想要……想要这莫比迪克号上,至少有一个人,永远记得她。
“对不起。”
她又这么说。往后的许多年马尔科总是会梦见她眨着那双美丽的红宝石眼睛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三个字成了他梦里永恒徘徊的魔咒。
这场战斗持续到黎明时分。马尔科没有再参加接下来的战斗。白胡子海贼团除了黑胡子其他人顶多受了点伤。阿弗终于用她愤怒的火焰同时烧死了她的仇敌和她自己。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以海妖之力,拼尽全力也不过做到了同归于尽。当然,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她宁肯硬抗伤害,也并不想对白团的其他船员刀剑相向。
黎明到来时,她安静地浮在水面上,身上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马尔科想帮她沉进水里,阿弗制止了他,反而让他把她抱进救生艇。她躺在马尔科怀里,红色的眼睛里倒映出美丽的晨曦,太阳在那双眼里一点点往上跳跃,她放下心来,“这是……真的太阳呢。”
从此以后,她的少年再也不用惧怕黑暗。
阿弗的身体在太阳下烧起来,最后变成阳光下轻盈的泡沫,被风吹散在海岸线上。海岸线上一瞬间长出一丛丛美丽的红色花朵,像一双双美丽的红宝石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