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之下,柳若湖烟波浩渺,水面上卧着一片片莲花。
七月的画舫生意火爆,清晨尚未开船营业,便有数百位游人翘首以待。
叶琅昨晚睡得太香,今早又醒得太迟。等她传送到汜水城,又匆匆忙忙地赶到柳若湖时,岸边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这会儿是辰时末,画舫一个时辰后才会开船载人。
叶琅找了个点心摊,要了一碟绿豆糕、一碗冰米酒,边吃边等。
桂花米酒酸甜馥郁,她小口喝着不过瘾,又从老板跟前买了三大壶。
攥着满满当当的石币,老板乐开了花。他凑到叶琅身边,压低声音:“仙子,我家里有点人脉,与你实话实说。”
“您今天坐不上画舫,不如去别处游玩。”
叶琅皱眉;“为何?”
老板抬起右手,讳莫如深地指了指天空:“上头忽然来了大人物,船上的歌女小倌都被请走了。”
叶琅听后恍然大悟:有人包场,这人来头还不小。
她谢过老板,莞尔一笑:“我先不走。”
她对俊男美女没有多少兴趣,只是向往藏微真人口中的美食美景。吃不到画舫里的鲜虾,也可以慢慢欣赏湖光山色。
有新客来,老板转身打米酒,殊不知自己的叮嘱早已被旁人听到了。
这消息越传越开,有人转身离去,有人继续蹲守。
又过了一炷香,湖上半点船影都不见。
叶琅换了个摊子喝凉茶,身后有两个游客小声抱怨:“今天真晒,你说传言是不是真的?”
“我可不信,那大人物是长了百八十双耳朵么,要把所有姑娘小伙都唤去唱曲。”
想象那副画面,叶琅乐得差点喷茶。
这时,岸边有人惊呼:“来船了!”
将碗底的茶水一饮而尽,她起身走向湖岸,没找到恢弘的画舫,倒是看见了十几艘树叶般的小舟。
一个黑黑瘦瘦、精干苗条的女孩向岸上的游客呼喊:“今日有急令,画舫不开——”
“诸位大侠若不嫌弃,我们这些船民也能载人游湖。”
游湖?
众人心知肚明:他们根本就不是冲着大湖来的。
有个游客越想越气,朝那女孩喊话:“渔民又不会唱歌,跑来揽什么活?”
女孩不气不恼,咧嘴一笑:“您要是想听,我也能哼上两句。”
游客撂下一句“谁稀罕”,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一带头,许多游客紧随其后。
岸边人影渐稀,渔民们没有揽到生意,又遭了一通白眼,便将怒火发泄到起头人身上:“你说有钱赚,俺们这才抹下老脸跟上来。”
“现在倒好,钱也没了,脸也丢尽了。”
黑瘦的女孩便是起头人,她握着宽大笨重的船桨,臊眉耷眼地挨骂。
叶琅心有不忍,朝那女孩走过去:“我要游湖。”
扫过叶琅的腰牌,女孩的眼睛骤然亮起:“我来扶您,您小心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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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头推开浮藻,莲花幽香阵阵。
巳时的阳光不算毒辣,湖面也没有被晒透。叶琅弯腰探手,湖水柔柔地裹着她的指尖。
女孩不疾不徐地推着船桨,哼起轻快活泼的小曲,声调歌喉竟十分悦耳。
叶琅收回胳膊,全神贯注地听。
一曲唱毕,女孩一脸期待:“仙子,我唱得如何?”
叶琅由衷赞叹:“好听。”
“那就好,”女孩脸颊泛红,“画舫经常停在家门口,我也跟着学了两句。”
叶琅:“那你挺有天赋。”
得了夸赞,女孩的眼睛弯成月牙:“您可以管我叫阿岫,千岩万岫的岫。”
叶琅点头:名字也好听。
有人天生就对音律敏感,还生着一副好嗓子。这女孩将来引气入体,便能以声为刃大杀特杀。
如此想着,叶琅求助旻天:“你帮我看看,阿岫有灵根么?”
旻天眯眼打量片刻,摇了摇头:“没有。”
“如此。”
叶琅熄了念头,继续观赏湖景。
阿岫意犹未尽,又哼唱了两首歌。头顶的阳光愈发刺眼,她忽然想起正事:“仙子,您要不要来我家吃午饭?”
“家里手艺比不上酒楼,但价钱公道,鱼虾也都新鲜。”
七八月份,汜水城游人如织,城内居民也会开灶摆桌,为游客烹制本地菜肴。
叶琅对此有所耳闻,阿岫是渔民,开设私厨也不足为奇。
她来了兴致:“你家里都有谁?”
阿岫一眼看穿叶琅的心思:“我与母亲相依为命,没有男丁,您只管来。”
她嘿嘿一笑,又与客人套近乎:“我母亲也是修士,前几年还能变法术呢。”
叶琅心中一沉:不能运转灵力的修士,寿命大概也要走到尽头。
对上那双天真快活的眼,她佯装无事:“你母亲都会什么法术?”
“那可太多了,”
阿岫滔滔不绝,“她能引雷,能吐火,手指随便一动,房间就干净了。我小时候爱哭,母亲还会放出小烟花来哄我……啊,仙子往右看!”
叶琅照做,发现了一朵盛开的重瓣莲花。
“您快摘下它,”
阿岫满眼雀跃,“重瓣莲能给人带来好运,我天天在湖里打渔,今年才见到这一朵。”
叶琅伸手摘花,将这朵娴雅的重瓣莲放在阿岫怀里。
“欸,您不要么?”
叶琅摇头:“我已经有了。”
墨执昨晚神出鬼没,给她送了一朵重瓣莲花。
“真好啊——”
阿岫弯下腰,手里的船桨划得更加有劲儿:“母亲最喜欢重瓣莲,我要把花送给她。”
*
停船上岸,钻进幽僻的小巷。
沿着青砖白墙直走,便来到了阿岫家。
小院里,身穿布衣、背影婀娜的筑基女修正在低头杀鱼。
阿岫站在院外高呼:“母亲,我带客人来了!”
女修闻声转头,满脸都是坑坑洼洼的紫红伤疤,几乎看不出皮肤的底色。
她起身迎客,向叶琅行了一个标准的修士礼,嗓音婉转动人:“在下纪小翠,一介散修。”
“小女向来心眼多,是她将你骗过来的吧?”
叶琅抬手还礼:“她没有骗我,是我自己嘴馋。”
纪小翠笑而不语,看向自己的女儿。
在母亲的注视下,阿岫有些心虚,献宝似地举起莲花:“母亲你看,重瓣莲。”
“有客人在,我先不说你,”
纪小翠接过莲花,在女儿的头上拍了一下,“过来帮忙做饭。”
这对母女厨艺惊人,为叶琅料理了一大桌子好鱼好虾,又给自己下了两碗清汤面。
母女二人本想蹲在院子里解决午饭,在叶琅的强烈要求下,她们勉为其难地坐在桌前,却不怎么动桌上的菜肴。
终于尝到鲜嫩脆甜的河虾,叶琅却有些食不知味:她确实没猜错,纪小翠的气息与威压都相当淡薄,有衰颓之象。
藏微真人也是这样,隐居在山林中,任由自己默默老去。
她筷子一停,便听见阿岫小心翼翼地问:“是饭菜不合口么?”
“没有,”
叶琅夹起一筷子鱼肉,“刚才在想事。”
为了解决这桌好菜,叶琅将旻天请了出来。
这位祖宗平日里相当挑嘴,连东逢楼的菜肴也不稀得碰。今天倒十分老实,将纪小翠料理的家常菜吃得一干二净。
桌上只剩一堆虾皮鱼骨,给叶琅递了一个相当隐晦的白眼,旻天再度隐身。
叶琅随口说了几句赞美之词,正准备掏储物袋,阿岫却双膝一弯,朝叶琅跪下。
趁母亲反应不及,她飞快掀动嘴皮:“我心眼多,罪该万死。”
“我知道您是荣枯门的修士,医者仁心,恳求您为我母亲把脉问诊。”
叶琅还没开口说话,纪小翠倒是气得手抖。
她快步上前,一把拽住阿岫的衣领子:“我是这么教你做人的?你方才可真是无耻!”
阿岫两眼通红,张开双手,“我话已经说了,您随便打随便骂。”
“你——”
纪小翠被彻底激怒,她从墙上卸下软鞭,却被叶琅一把摁住。
手中的腕子枯瘦无比,叶琅看向阿岫。阿岫又重新跪下,朝她磕了好几个响头。
她是无父无母的山间精怪,为藏微真人亲手送葬的那一晚,也会像人类一样哀伤落泪。
至亲即将离世,阿岫心中大概比切肤断骨还痛。
只可惜——
叶琅用灵力扶起阿岫,替她拍掉额头的灰尘:“我不是医修,也不会诊脉。”
“这样……”
阿岫勉强扯起一个笑容,却比哭都难看,“怪我,怪我唐突了。”
叶琅:“稍等。”
她取下腰间的令牌,向师尊发去探枝令。
不知道师尊的丹药炼得如何——这东西没个准信,有时半天就能好,有时可能要磋磨大半年。
令牌亮起,对面传来褚仙尊的声音:“我刚练好药,你把落月仙君解决了?”
叶琅放下心来,嗯了一声。
“解决了就好,你不是在外头游历么,找我作甚?”
叶琅斟酌了一会儿,试探着问:“徒弟遇到了一个病人,但不会把脉,所以想请您帮忙。”
“嗯,等着。”
褚仙尊答应得干脆利落,断掉了探枝令。
令牌暗回去,叶琅有些呆滞:她以为师尊会拒绝。
阿岫按捺不住,一脸激动地问叶琅:“您请谁过来了?她多久能来?”
纪小翠摁住狂喜的女儿,喃喃自语:“竟然……是广白尊者么?”
叶琅有些好奇:她没有透露多余的信息,纪小翠如何知道师尊的身份?
大概是声音,纪小翠也见过师尊?
她开口询问,房内的空间突然扭曲撕扯,褚仙尊从裂隙中走了出来。
看见对面容貌尽毁的女子,褚仙尊一愣:“你不是……”
纪小翠躬身行礼:“广白尊者,好久不见。”
她直起腰杆,眼神平和,“上次见到您,还是在双极宗的合契大典上。”
纪小翠是一个没有出场,但是前文中提到过的角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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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纪小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