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风光奇险壮阔,断剑残刃宛如漫山遍野的墓碑。
风声穿过山谷,金铁铮铮作响。
叶琅抬腿往里走,一股与朔风截然相悖的疾流直直攻向她后背。
她抽刀转身,身后却是一脸迷茫的同门。
刀尖快要杵上鼻梁,那姑娘先是惊骇后退,继而恼怒质问:“神器根本没影,你已经打算屠戮同门了?!”
叶琅收刀致歉,姑娘前天被她救过,听完解释以后疑信参半:“刀剑冢里根本没有活修士,你大概是没睡好。”
手里的乌木刀柄微微发烫,叶琅似有所觉地低头,没有看出任何异样。
身后的石门陆续有同伴进入,她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
被铺天盖地的英雄碑震慑,戚潇潇由衷感慨:“这地方比我想象中还广阔,阑云洲竟有这么多遗失的武器……”
“没有遗失,”
云水瑾眺望着最高处的山丘,“它们只是安息了。”
阑云洲的八处刀剑冢,曾经是千万年前的八处古战场。
一万五千年前,威名赫赫的上古大能与魔族部将领兵在太桑山厮杀交战。无数修士在此陨落,他们的躯壳早已羽化,割肉饮血的尖矛利刃却永远长眠在此处。
刀剑承载着祖先们的杀气与怨气,刃身永远不朽不腐。这股杀气在太桑盘踞不去,山间寸草不能生,上空鸟雀不能入。
为防止英雄遗物继续扰民作乱,荣枯老祖用连环阵法封印古战场,太桑山这才重获生机。
戚潇潇心想:难怪呢。
兜兜转转,又是人魔两族的旷世恩怨。
一万五千年前,魔君还是叱咤风云的魔皇,身下的铁蹄把阑云洲踏为焦土。
那时的阑云洲灵气远比现在稀薄,各宗掌门被魔皇手下的魔将摁着揍。
世事无常。
历法更改后,昔日霸道繁盛的魔族慢慢衰落。魔皇的修为与势力远远不能与妖皇相提并论,在人妖两族的围剿下自降为君。
魔域只有一个陆慈,可落月仙君一次能揍五个陆慈。
戚潇潇一边脑补上司挨揍,一边笑盈盈地赞叹着旷古绝伦的奇景。
亡魂的怨气与怒火已经将这块小天地浸透了,在这种地方泡上一万五千年,最普通的菜刀也能变得灵气十足。
身为魔族,她一走进这道门,便能感受到漫山遍野的排斥与厌恶。
假如她没有操纵傀儡,而是顶着本体走进剑冢,这些一万五千岁的老刀老剑瞬间就能把她扎成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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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有一段狭长的路,十五个弟子结伴而行。他们放轻呼吸,在刀剑林中徐步向前。
走着走着,队尾的莫子笙忽然掉队了。
这蠢货正蹲在路边,一脸贪婪地望着一把华丽纤巧的夔龙剑,万俟时年只回头看了一眼,便心生狂躁。
他气势汹汹地折返回去,一把揪起莫子笙的后衣领:“谁让你乱跑的?”
莫子笙脸上不服,语气也阴狠:“武器遍地都是,老子想拿就拿!”
“你们这剑冢里全是破铜烂铁,小爷我好不容易看上一把顺眼的,你凭什么跟我抢?”
万俟时年听得牙痒痒:这废物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知死活。
他正要撸袖动手,水云瑾淡淡地来了一句:“他既然爱拿,你就让他拿。”
童年好友都如此发话,万俟时年冷哼着松开手。
重新落回地上,莫子笙朝宿敌得意一笑,又继续蹲回去。
万俟时年不动声色地站远一些,静静欣赏他作死。
夔龙剑柄刻纹精美,泛着冰凉的辉光。手指即将挨上交叠起伏的环带纹,莫子笙激动得浑身发抖。
一看见水云瑾的神情,叶琅就知道宝剑肯定不是这么拔的。
下一刻,莫子笙便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手……我的手!”
椭柄夔龙剑好端端地插在原处,地上却躺了半根修长细嫩的食指。
水云瑾的曜石眼中泛起嘲意,她抬了抬下颌,指使万俟时年捡起指头丢回去。
莫子笙从来没吃过这种苦,脸色煞白一片,嘴里照样不干不净:“都是死人吗,看见老子受伤了也不管!”
“去你的——”
万俟时年的靴尖险些招呼到莫子笙嘴上,“丹殊峰第一年不学接肢,你给谁耍威风呢?”
污言秽语入耳,水云瑾倒是不羞不恼:“要么出去找师姐,要么揣好手指跟上来。”
戚潇潇乐不可支,连忙在一旁煽风点火,“咱们炼气修士的骨头还是脆弱,这一趟剑冢逛完……诶呦,小少爷以后要怎么捉毛笔?”
莫子笙从地上爬起来,恨恨地望着对面的十几个人。
他用袖口包起断指,飞也似地奔向出口。
望着那道仓皇奔逃的身影,水云瑾理了理袖口,“上古兵器皆有灵,个性桀骜不驯。谁想强拿强取,方才的莫子笙就是最好的示例。”
不是人选剑,而是剑挑人。
修士一辈子只能来一次剑冢,骄横任性的莫子笙已经将好机缘亲手断送。
叱干牛看了都摇头:“来都来了,非要搞这出。”
万俟知年轻蔑一笑,与叱干牛并肩前行,“没办法,好言难劝该死鬼。”
经此意外,好几个弟子熄灭了从地上薅武器的小心思。
众人安分守己地往前走了好几里地,忽然被一柄又宽又长的巨剑拦住去路。
似乎是察觉到几丝人气,这把镶金雕纹、身缠风暴的剑主动飞了过来。
它先是在空中好奇地转了几圈,然后直勾勾地戳向年龄最小、胳膊最细最无力的少年。
被巨剑拍了个四仰八叉,小弟子欲哭无泪:“这剑……看上我了?它比我还高一个头啊!”
最壮硕的叱干牛跑过去救人,却被巨剑无情弹开。
万俟知年看得憋笑,“晏轩,你快点跟它讲道理,它现在只听你的话。”
四肢被压得动弹不得,晏轩还得耐着性子和巨剑说悄悄话。过了好一阵儿,巨剑终于重新悬空,他也终于能够爬起来。
叶琅十分好奇:“你跟它说什么了?”
晏轩臊得面红耳赤,“它让我给它起名,非让我管它叫王霸天下。”
“……你真这么起了?”
少年尴尬地点点头,巨剑心满意足地绕了个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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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自己的新搭档,顶着一众艳羡戏谑的目光,晏轩又哼哧哼哧往回走。
之后再没有灵剑宝刀送上门,大家在岔路口分道扬镳。
叶琅本想与戚潇潇同行,可戚潇潇左拐右拐不见踪影,她只能独自探索。
在刀山剑海里晃悠了一个多时辰,没有一件兵器飞到她面前。
绕过山丘,叶琅来到一片原野,原野中央呼啸盘旋着不可胜数的刀枪剑戟——她东逛西逛,居然已经来到了秘境阵眼。
水云瑾与她说过,阵眼附近埋葬着无数冤魂,是怨气最重、最凶险的地域。此处的兵器法宝最为狂躁凶残,始终不肯安息。
有人在这里驯服过暴戾恣睢的分天吴钩,也有人被撕成碎片,成败存亡皆在一息之间。
富贵险中求,叶琅早已不怕死。
她本想把球球安放在地上,可这小家伙硬是没松爪:“喝了你小半壶玉黍浆,要碎一起碎!”
一人一鸟视死如归,朝原野中央走去。
走着走着,叶琅察觉到不对劲:“……好像没办法靠近阵眼。”
身后的山丘越来越小,可盘旋的暴风还是那么大。她明明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却始终不能走到原野中央。
荣枯老祖的手法果真玄妙,不知道过去一万年间的前辈们是如何破阵的。
她正在冥思苦想,球球忽然出声打岔:“我怎么觉得,这风暴好像再往另一头挪动……它们是不是在躲你?”
叶琅:“……没必要吧。”
她只是一个炼气小修士,怎么可能让上古神兵退避三舍?
球球:“阵眼绝对就在附近,那刀风剑雨都快刮到对面的山头上了。”
叶琅走得越来越心虚,踩到荣枯树图腾时,她彻底陷入沉默。
半晌之后,她迷惑不解地问:“它们躲我干什么?”
“——因为你已经有了我。”
球球还在忙着看地上的符文,这话显然不是它说的,它压根没注意到这句话。
叶琅将古战场环视一圈,也没找到这道声音的来源。
“你已经有了我,为何还要继续挑拣?”
声音再度响起,叶琅犹疑片刻,解下腰间的乌木刃。
她将刀鞘凑到眼前:“是你在说话吗?”
球球转过脖子,莫名其妙地看了叶琅一眼:“别发癫。”
乌木刀只是用精铁疙瘩造出来的普通刀,刀刃上没有附着半点元素,更不可能觉醒出灵性。
那道声音继续在叶琅耳边响起:“你明明是冲着我来的,如今倒开始装模作样。”
叶琅这时才恍然大悟:不是乌木刀忽然开口讲话,而是有别的刀灵搬进了乌木刀里。
战场上总有断刀残剑,刀剑冢里也确实游荡着无家可归的刀灵——刀灵觅主闻所未闻,这种事情偏偏让她撞上了。
“还不算太愚钝,”
刀灵轻哼一声,话中带笑,“要不是看你诚心诚意,我根本不会看上你这种小虾米。今天能如愿以偿,是不是高兴傻了?”
叶琅不是很高兴,但确实有些傻眼:“大能境界高深,可否将名讳告知小辈?”
刀灵大惊失色:“你真不知道我是谁?”
叶琅诚实地摇头。
“你——”
刀灵气得连唤三个“你”:“你专门带了一把凡人用的刀,贴心地备好了养铁木,甚至还专门刻了一道引灵阵法。”
叶琅:“纯属巧合。”
她往刀柄上刻字的时候还不知道有剑冢这回事,怎么可能专门给它搞东搞西?
听到如此冷酷的回复,刀灵哀痛欲绝:“我念你用情至深,这才委身于你。”
“我们已经结契了,你怎能如此辜负我?”
自信刀灵,错爱一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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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