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宁堂正厅的中央摆放着一把斑鸠样式的玉杖,这是陈俊战死后,圣人亲赐之物,二十二年,愈发润泽通透。
温知许来的时候,陈堰倚坐在太师椅上,正闹脾气不愿意喝药,屋里的下人全都跪在地上。
“祖父又不肯吃药了?”
“谁?是谁在说话?”
陈堰还未抬头,一块红纸包着的饴糖就出现在了眼前。
“糖!我要吃糖~~”
温知许立马收回手来,将汤药端了过去“咱们先喝药,一口药一口饴糖,一点都不苦。”
说罢便拿起汤匙舀了一勺,自行喝下,随后又咬了一口饴糖,瞪圆了眼睛,边点头边扬出声音——
“嗯~~~这也太好吃了吧~~”
许是这模样太过馋人,陈堰顿时拍起手来,焦急道——
“我要喝药,我要喝药”
温知许半弯下腰身,一口一口耐心的给老人家喂着汤药,期间口水从陈堰的嘴角溢出,她也是直接用手去擦,丝毫没有半点儿嫌弃,仔细贴心的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陈老将军的孙儿。
屋里跪着的下人满面惊愕——
说来也怪,平日里为这吃药的事情,不知费了多少脑筋儿,就连自家主子劝解都无用,这会儿竟被一个刚刚相识的小姑娘破解了?
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李旭若不是亲眼所见,根本难以置信,难不成这定阳郡主真有什么神迹?不然怎的就让老将军乖乖听话喝药呢?
温知许瞧着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心中无奈的厉害——
人老了就像小孩,何况还是生这样不记事的病,更是需要人去陪去哄,上一世的陈祈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凡陈老将军不肯喝药又或是身子不适,她不是下跪就是彻夜不眠的苛责自己,想来这一世也是如此,不然屋里的下人怎会长跪不起?都是跟她这个主子学的。
得亏自己来了,否则老人家指不定要遭多少罪。
但这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让温知许知道那人的性子这一世还是如此,不会哄人,丝毫未变。
校场——
对面的人比陈祈高出至少两个头,袒露的胳膊全是鼓绷绷的腱子肉,发力冲起的是时候,更是犹如一座大山压来,可就是这么一个骇人的对手,不过三招就被陈祈摁在地上起不来了。
“大、大人,疼、疼——”
“别光往壮了练,打架要动脑子,就你这样使蛮力,二十回都不够你死的。”
话罢,松开踩在那壮汉身上的脚——
“再练。”
炎炎烈日,校场里的人似是不知疲倦,陈祈一袭白衣立在其中,怎么看怎么觉得格格不入,偏就是没人能打得过她。
到底是奉国将军府的血脉,旁人就是赶八匹马都追不上。
“大人!”何铠狂奔了一路,时下大汗淋漓“您、您快回去瞧瞧吧——”
“可是祖父有事?!”陈祈猛地站起,身后的椅子当的被撞翻在地。
“不、不是老将军,是、是定阳郡主!”何铠嗓子干的艰涩,使劲儿咽了咽唾沫“她一来就说要找您,直往府里就闯。”
定阳郡主,温知许?她来做甚?难不成她知道了?
“有人盯着吗?”
“有,李旭盯着呢。”
陈祈瞧了眼校场上还在操练的侍卫,用力的掸了下袖子——
“走!”
到了奉国将军府,直奔书房而去,可到了书房,却空无一人。
“之前就是在这儿啊。”何铠拉过外头的小厮问道:“书房里的人呢?”
小厮瞧见陈祈连忙低下头去,朝北面的方向指了指“去、去了肃宁堂。”
咯噔一声,不好!
“大人,我、我我——”
不等他把话说完,陈祈的脸色霎时就阴沉下来,转过身疾步如飞的朝向肃宁堂去。
“完了完了,大人生气了——”何铠跟在身后,腿肚子只打软“这个定阳郡主,莫不是疯了吧?”
陈堰是陈祈最在乎也是最珍重的人,自从老人家患病后,她便一再叮嘱不论有任何事,哪怕天塌下来都不准惊扰祖父,温知许这般算是踩了她的底线。
咬紧的后槽牙,攥紧的拳头,那发狠的模样,似是恨不得立刻将人剥皮拆骨。
急促的脚步,伴随下人的请安。
一路从院子步入屋中——
她来了!
她回来了!
温知许的眼泪不由自主的顺腮而下,滑过脖颈,没入衣领。
待她反应过来时,陈祈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慌乱的伸手抹去脸上的泪,不能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喉咙梗了又梗,掌根摩擦着衣裙,反复几次牙齿才不再打颤,正欲开口,却瞧见屋里全是下人,有人在说话就不方便,温知许端起了身子——
“旁的都下去。”
这里是奉国将军府,不是温王府,温知许虽贵为郡主,但到底不是正主子,众人未动,只看向陈祈。
陈祈眉头皱的老高,从方才进来她就看着自己哭?难不成是想赖上自己?
丢了个玉葫芦不说,竟还引来这么大个麻烦,早知那日便不救她了。
祖父还在,不能让祖父操心,陈祈暂且压制不快——
“扶祖父回房歇息。”
此话一出,几个丫鬟这才将陈堰扶出堂屋,剩余的人也紧跟着都退了出去。
时下,只剩温知许与陈祈二人。
“宁祈,你可还怪我?你死没多久,我便去寻你了,我、我——”
陈祈低头看着覆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蓦的向上一抬,往后退去。
“郡主,这是何意?你怎知我的小字?”
温知许的眼泪簌簌落下,猛地向前进一步,又去寻她的胳膊——
“我知道你怨我恨我,我对不起你,但宁祈你可知,最痛苦的事,不是我投河,而是让我亲眼看着你被凌迟。”
“郡主在说什么荒唐话?时下我人站在这儿,而你也好端端的在我面前,何来的你投河,我凌迟?”陈祈避开温知许的手,捏着她的袖纱,将她还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拿下“听闻郡主不久前落河,昏迷半月之余,如今大病初愈,怕是落下癔症,病得不轻,寻个御医瞧瞧,莫要讳疾忌医。”
话说到这份上,温知许才察觉出不对,怔怔的看向这人——
方才自己太激动,全然没有顾及她的神情,现下仔细瞧去,这满眼的陌生,满面的疏离,哪还有以往半点的柔情?
她这是不记得了?
“宁祈——”
“还有,在下与郡主并不熟识,如此唤一个陌生男子的小字,恐是不妥。”陈祈冷冰冰将其打断“郡主可还有事?”
“没、没了。”
“那在下便不远送了。”
温知许头脑昏涨的厉害,如何走出的陈府都不记得了,一时间思绪混乱如麻——
“我要捋捋,我要好好捋捋。”
出了这档子事儿,李旭跟何铠自知逃不过,不等陈祈发话,便自先领罚,待陈祈走出堂屋,就瞧见两人俯身折刀姿——
“两个时辰。”
轻飘飘的一句话,李旭与何铠差点儿没哭出来,真是要了命了。
绿漪居——
温知许不信,上一世为了自己把命都能豁出去的人,怎会轻易地忘记?
可若是没有忘,那这般漠然又是为何?
难道她是装的?
那她也装的太像了吧。
心中反复思索——自己是落水后醒来重生,她呢?她可有这样的意外促成的契机?
“茈若。”
“姑娘?”
温知许覆在茈若耳边,茈若眉间诧异,睁圆了眼睛——
“姑娘,这样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你只管去打听就是。”
旋即,眯起眼来——我倒要瞧瞧,你是装的还是真的。
————
夜里,陈祈还未歇息。
“大人——”
“说。”
“定阳郡主在打听您。”
“打听什么?”
“打听您近日有没有受伤,可否发生过意外,还有——”李旭顿了顿,脸上有些不大自然“问您可有婚配?可有心上人。”
陈祈抬眸,李旭连忙低下头去。
片刻后,啪的一声,扔了手里的狼毫,淡淡道——
“知道了。”
李旭怔了怔,就这样?不等他再询问,便又听自家主子道——
“你退下吧。”
“是。”
待人出去后,陈祈嘴角勾起,继而摇了摇头——
王府里的郡主,果然比旁的大胆,罢了,随她去吧,自己还不至于跟个小姑娘斤斤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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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