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命要的 第7章 第 7 章

B座8号主人家姓陈，前院大门并没有关，正门虚掩了一个口子。

裴宣抬头，看见正门玻璃上挂了一只四角风铃，随风转着圈，看起来比7号那只要新。

陈望听见声音立马冲裴宣打招呼，“哥，你来了啊。”

这栋屋子装修采用的都是暖色，客厅的灯也是偏亮的黄，红木家具衬得整间屋子都有点热。一走进来就能听见厨房热油的刺啦声，赵严明跟一个男人坐在茶几边下象棋，王哥站在旁边看。

简一跟王哥女朋友则都进了厨房，陈望他们在逗一个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的年纪，穿着鹅黄色上衣和牛仔背带裤，头戴了一顶与季节不符的针织帽，眉心偏左的位置有一粒小痣，正跳着脚够陈望手里一把模型枪。

裴宣视线落在那男孩脸上两秒，然后问陈望，“哪儿来的？”

“啊？”陈望愣了愣，下意识顺着他视线看向自己手腕，上面戴了一根红绳，红绳上绑着一枚铜钱，“这个啊，我哥给我的，下午翻行李找到就戴上了，说是能辟邪。”

裴宣点了下头，又看了眼那个小男孩。

“有问题？”耳边轻飘飘地传来一道声音，裴宣略皱了眉，发现林回已经走过了玄关，几乎是并排跟他站在一起，微垂着头和眉眼，轻声问着。

这种姿势落在别人眼里过于亲密，裴宣往前躲了一下，唇缝里蹦出一个音，“没。”

不知道算不算巧合，他们刚进门两分钟，陈太太就端着碟子从厨房出了来，“人齐了呀，吃饭吧，朔儿，去洗手，别玩了。”

陈望顿了一下，略带着疑惑地看了一眼小男孩，对方已经蹦蹦跳跳地抱着模型枪跑远了。

“嫣然呢？”周扬问。

“她说不舒服，不来了。”林回道，直接走到了餐桌旁。

餐桌是长条状的，陈先生和陈太太分坐两个主位，其他人对立而坐，陈家小儿子正是爱玩的年纪，根本闲不下来，陈太太训了两句，也就随他去了，只在右手边给他留了个空位。

餐桌摆盘很讲究。

盘子是青瓷蓝边，碗是圆底红花，桌子中央放了一条看起来就什么作料都没加、被煮到发白的鲤鱼，鱼眼向上翻，瞪着顶上的黄色吊灯。

每个人的碗旁边都放了一只二两酒杯，酒被倒得满满的，几乎快溢出来。

看着挺像在祭祀。

陈先生看了一圈，皱了皱眉起身将简一面前一双摆歪了的筷子动了动，跟桌面呈九十度，用略带责备的眼神望了一眼陈太太。

陈太太低下头没说话。

主人气氛有些不好，客人自然不敢说话，只有林回，径直拿起一双公筷挑了一筷子鱼肚放进碗里开始细细地挑着刺，挑到一半见他们都跟见鬼了一样地看着自己，才装作刚反应过来的样子对陈太太说：“抱歉，实在是刚搬家累得太饿了，您会介意吗？”

“不不不，当然不会。”陈太太说，“昨天我们就该邀请您和您太太来做客的，但是临时去了一趟医院耽搁了，还麻烦您太太跑了个空送礼物，真是不好意思。”

然后她扫视了一圈，视线在简一和王哥女朋友脸上打了个圈儿，“请问，这两位谁是您太太？”

林回挑完了鱼刺，将那块鱼肚放进了裴宣碗里，“这位。”

众人：“？”

陈先生&陈太太：“？？？”

裴宣冷哼了一声，“找死？”

林回指了指他碗里的鱼，“快吃点吧，饿一天了你。”

陈先生跟陈太太表情有些见鬼，见完鬼又咽了口口水，问：“那……您女儿是哪位？”

餐桌上其他几个人都有些懵，特别是简一和王哥女朋友，一直被陈太太盯着打量，那表情有些露骨，看得她们有些瘆。

还没懵回来，林回便笑着往对面仰了一下头，“这个。”

坐他对面的陈望：“……？？？”

您脑子没问题吧？？？

裴宣又冷笑了一下。

陈太太没太看得懂这个家庭结构，默然半晌，陈先生举起酒杯，“先碰一个吧，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先生不远万里搬到朝阳市，以后把我们当成家人就好，有什么事都可以过来找我们。”

林回点头微笑致谢，端起酒杯，一身做派都优雅得仿佛书里走出来的王子。

他们怔了半天，突然意识到这人本来就是教科书上的。

陈先生扫视了一圈，简一几人不自觉就都端起了酒杯，整张桌子上只有裴宣依旧靠着椅子盯自己碗里那块鱼肉。

陈先生不着声色地皱了一下眉表达不满，林回笑着往女主人那边看了一眼：“我太太不太喜欢喝酒，陈太太最好也别喝吧，不是怀孕了吗？”

裴宣眯缝了一下眼睛，狠狠地往林回鞋上踩了一脚。

陈先生神色却温柔了下来，“是这样，是我疏忽了，婉清你别喝酒了。”

林回忍着痛轻抿了一口酒，略带无奈和宠溺地看了一眼裴宣，才关切地问：“医生有说预产期什么时候吗？”

“这么早哪算的准。”陈太太羞着提高了几分音量，左手放在肚子上，轻声道：“大概明年七八月吧。”

裴宣顿了半秒，林回笑着举杯，“那恭喜了，祝您生个漂漂亮亮的小宝宝。”

陈太太忙笑着致谢，视线落到陈望身上，略带欣羡地说：“我一直想要个女孩，要是能像您女儿这样就好了。”

陈望被“女儿”这两个字震得脑子都空了，林回却道：“会的。”

他们俩在这交际了半天，简一紧锁着眉头，突然问：“请问现在几月？”

陈先生懵了懵，“十二月呀，怎么了吗？”

这下不仅简一反应了过来，其他人都明白了，赵严明问：“哪一年呢？”

“1985年。”陈先生说。

对视一眼，赵严明立马追问：“先生，那你能告诉我在你印象里，埃文斯先生一家是什么样的吗，特别是他家的小女儿。”

陈先生眉头皱了起来，将酒杯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先生，这样不礼貌吧，怎么能当着别人的面议论人家！”

赵严明几人一怔，林回正哄裴宣吃下去一块鱼肉，见他们安静了下来抬头扫视了一圈，“啊……没什么不礼貌的，这是他们跟我玩的一个小游戏。正好我们也吃完了，我带夫人出去消消食，你们慢聊。”

说着拉开椅子站了起来，向裴宣递出右手，裴宣冷冷地看他一眼，自己起身走了。

陈太太讪讪道：“令夫人脾气有点……大。”

林回笑道：“没关系，我喜欢他这样。”

说着朝陈望点了下头，“珍妮，跟我出来。”

陈望：“？！！！”

珍什么？！什么妮！？

简一在桌下踢了他一脚，低声道：“出去。”

·

林回是在后院找到的裴宣，对方正抱着胳膊站在墙边，院子里一片雾茫茫的颜色，像是正在下霜，陈家那个小儿子抱着玩具枪到处乱放炮。

“不冷吗？”林回走近低声问。

陈家比那栋鬼屋冷得多，在屋子里没什么感觉，一出来却仿佛真的置于12月的冬天。

裴宣被冻得脸色有些发白，衬得嘴唇愈发红艳，微垂着眸看向他脚上的鞋印，“你又在玩什么？”

林回张了张嘴正要辩解，陈望从屋内冲了出来，先是冻得打了个哆嗦才问，“这什么情况啊，刚刚不还是夏天吗？”

“准确来说，这里以外都是夏天。”林回回道。

“到底怎么了，时间错乱了吗？”陈望皱眉问。

林回看了他一会，“神学院老师是不是真的不上课？”

陈望：“？”

“游戏玩过吗？”林回说，“你可以把陈家三个人当成隐藏npc，只有戳到某个点他们才会出来的那种，而他们的时间和外界是不相连的，只会进行某一段的重复，给任务者必要的提示。”

陈望消化了好一会，“意思是说他们重复的是1985年埃文斯一家搬到三山的那段时间？”

“嗯。”林回点头，“精准一点的话，应该是1985年冬到1986年秋天，截止到珍妮敲开门的时候。”

“为什么？”陈望问。

林回轻声道，“死了吧。”

很奇怪，裴宣听他谈论过很多次生死，总觉得这人是冷漠的，冷漠到近乎无情，这时候却莫名压了声音，像是怕惊动谁一样。

裴宣不自觉抬眸看了他一眼。

陈望在那边想了半天，灵光一闪，问：“可是戳到了什么点呀？”

林回默了片刻，垂眸对上裴宣眼神，无奈地笑了一下，“先生你猜到了吗？”

裴宣：“风铃。”

“真聪明。”林回低声夸赞。

裴宣偏过头。

陈望眨了眨眼睛，“风铃怎么了？”

“任务背景。”裴宣说。

陈家如果真的是一段隐藏的故事背景，那么就该有始有终。

他一开始以为是因为珍妮身体的一部分出现了才会这样，现在看来珍妮眼睛有别的含义。至于故事起始，合理推测应该是埃文斯太太送的那只风铃。

陈太太说风铃是昨天送来的，昨天赵严明他们绝对想不到来送风铃，至于裴宣，发现同行神官是林回之后，什么都懒得做了。

反正经验告诉他，做什么都会被对方打断，还不如干干脆脆的睡觉。

那能过来送风铃的人只有一个。

裴宣抬眸看向林回，对方相当无辜地绽出一个笑。

陈望没看明白他们俩在打什么哑谜，左看看右看看正要说话，院子里那个小孩跑了过来，仰头看向陈望，“哥哥，我刚刚打到了一只鸟，但是在墙外面，你能帮我去捡吗？”

陈望懵了一瞬，林回对他说：“去吧。”

陈家院子跟那栋鬼屋不一样，在这个季节里花全都开败了，一院子的衰草枯叶，透着荒凉，但荒凉上面又盖了一层浅薄的白霜，似乎抚开那层白茫茫就会变得生机勃勃。

陈望费力地爬过墙捡回了一只鸟儿，放到小孩旁边，弯腰摸了摸他脑袋，小孩笑出了声，“谢谢哥哥！”

裴宣几乎是无意识地抬手按了一下眼皮。

“不舒服？”林回低声问。

“没有。”裴宣说。

只是有些熟悉而已。

好像在哪也看到过这样一间院子，院子里一片苍茫的大雪，雪地里滚了个小团子，旁边站了个青年。

青年淡漠地垂着眼，撑着一把伞，会穿的很厚重，但还是会在雪里站很久。

……

·

等到简一喊他们进屋，裴宣脚已经冻得有些僵了。

陈先生陈太太歉意地冲他们寒暄了几句，林回笑着应了应就要走。

也许是本家同姓的关系，陈望跟陈家三人玩的特别好，走之前小男孩还拽着他裤腿依依不舍。

林回朝那边看了两眼，道：“你今晚在这睡吧。”

陈望惊喜地抬起头，下一秒眸子又黯淡了下去，“没关系吗？”

这只是一段隐藏剧情，npc活在他们的时间和世界里，他在这真的没事吗？

林回摇了摇头，“没事，刚开始。”

陈望怔了一下，下一秒快速反应了过来。

陈家剧情刚开始，直到1986年的秋天，还有十多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理论上是安全的。

甚至待在这要比在隔壁鬼屋安全得多。

陈望愣了两秒钟，垂眸摇了摇头，“我还是回去吧。”

他们只是一段假象而已，待久了会生出妄念。他从小就没父母，是被哥哥一手带大的，在这里短短几个小时，他居然会生出家的错觉。

而陈家三个人逃不开死亡的宿命，他也不可能把他们带到红海，所以不如不交际。

林回挑了挑眉，轻声道：“行。”

一家三口把他们送到外面，陈望走出好远一截，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跑了回去蹲下身递给那个小孩子一个东西。

再回来的时候裴宣看见他手上的红绳不见了。

陈望笑了笑，大喇喇说：“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我一堆驱鬼符呢，那玩意儿要是能辟邪的话送给小孩子也挺好的，毕竟一个姓的缘分。”

裴宣垂眸“嗯”了一声。

赵严明几人步履匆匆，似乎是听到了很重要的消息，急着往家赶，“我怀疑那对母子有问题！”

陈望：“……这要你说？”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王哥女朋友急道，“刚刚陈太太特别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话。”

“什么？”

——“我之前没看到埃文斯太太，听他们说埃文斯先生看起来比他夫人年轻得多，今天一见好像也不是那样，传言还是不能多信。”

“什么……意思？”陈望问。

“意思是那对母子可能是夫妻。”简一说，“还可能是你爸妈，珍妮小姐。”

陈望：“……”

操？

他不自觉往后面看了一眼，想看看“埃文斯先生”和“太太”。

林回跟裴宣缀在队伍最后，蓝发青年微微垂着头，轻声在裴宣耳边诉说着什么。

门开的那一瞬间，陈望听见周扬大叫了一声，林回抬眸轻飘飘地往这边扫了一眼，然后轻蹙了眉，立马抬手捂住裴宣眼睛，说了两个字。

口型应该是：别看。

陈望怔了怔，僵硬着转过头。

黑洞洞的大门敞开，风铃声在空中清脆地响着。

视野平齐过去能看见一只赤.裸的脚，顺着小腿往上是一件大红裙摆，陈望愣愣地抬起头，对上苏嫣然被挖了眼睛又强行装上一只碧蓝色眼球的脸。

血乎乎、空洞洞、蓝湛湛，向下翻落，与他对视着。

“……”

要了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