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辞的府邸与三皇子府相距不远。
甚至连马车都用不上。沅沅被裹在晏辞的胳膊底下,随着他飞了几飞,再落地,就在晏辞的卧房门前了。
一路上冷风吹得沅沅脸疼,她连凝神思考的机会都没有。
晏辞推开房门,像是丢一只小猫儿一样,将沅沅丢在了地上,而后身子一转,坐上了一方铺着白色虎皮的软榻。
沅沅坐在冰冷的瓷砖上,瑟瑟发抖地环抱住了自己。
晏辞果真像书中所说的那样,没有一点道德心和同理心,她都这样了,晏辞也没说大发慈悲地让她去洗个澡,还让她坐在这冷地板上。
晏辞手扶着下巴,黑色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缓缓开口:“你就是叶沅沅?”
“是……王爷。”沅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柔弱一些,即便她现在苍白的样子就足够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了。
沅沅猜想着,晏辞应该很喜欢这一套。
果真,晏辞笑了下,指头点了点她的方向:“我听说过你。”
当着沅沅的面,晏辞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措辞会不会伤害到姑娘家的心:“听说你蠢得可以,又自恃美貌,嚣张跋扈,京城里一多半的贵女都被你打骂过,名声臭得像是过街老鼠,噢不,比老鼠还臭。”
“……”沅沅愣愣的。
晏辞观赏着她呆滞的神情,玩味儿继续道:“那些官家子弟见着你都捂着眼睛跑得远远的,怕你讹上他们,毕竟谁都不想娶一个和三从四德一点不沾边的蛮妇回家不是?我从三殿下的手中将你抢回来,他明面上不高兴,暗地里说不定要笑得跳起来呢。”
晏辞身子微微前倾,漂亮的眸子紧盯着沅沅的脸:“你说呢,叶沅沅。”
“……”晏辞这一长串把沅沅听得发懵。
沅沅心想着,他的话怎么突然间这么多了呢。
但转念又一想,晏辞在书中的人设就是个疯子神经病,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可是,他救她回来,不会就是为了嘲讽她的吧?
投其所好,投其所好,沅沅默念着这四个字。
沅沅对人类不了解,她只是想活命而已,她只懂得顺从。
既然晏辞想要嘲讽自己,那她就跟着帮腔。
如此想着,沅沅酝酿着情绪,暗中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眼中又蕴出泪来:“王爷,沅沅,沅沅生活得好苦哇!”
晏辞错愕地眯了眯眼,随后兴味更浓。
沅沅抽泣着,继续道:“沅沅小时候,骑马不小心撞到了头,从此性情大变,像一只母老虎!稍有不顺心就要责骂别人,沅沅也不想,但是沅沅控住不住哇,这个脑子,好像就不是我自己的了一样!旁人总是背地里骂沅沅是个蠢妇,沅沅心中难受,沅沅又没法和爹娘说,大夫也诊治不出来……”
说着,沅沅好似承受不住了似的,掩面痛哭:“沅沅不是有意惹得大家不高兴,沅沅只是脑子有病而已!”
“……”这次换成晏辞愣住了。
他木着脸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半晌后笑道:“好,很好,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
算是蒙混过关了吧?
沅沅那口气还没松一半,又听晏辞继续道:“不过,既然连你都清楚你自己那么惹人讨厌,本王现在有些后悔了呢。”
他声音没有了刚才的温度,忽然变得极冷:“你琴棋书画一知半解,歌舞乐器更是一窍不通,性子还蛮横惹人厌烦,惹得你新婚丈夫连**都忍不过去了,想要杀你——”
晏辞斜了她一眼:“我将你带回来,好像是个亏本买卖。”
说着,他将指头上的扳指脱下来,甩在地上,又睇了沅沅一眼。
那眼神似乎在说:瞧见没,马上就像是扔这枚扳指一样,将你也扔出府去。
沅沅急得手心都冒出了细汗。
她这次不能再附和晏辞了,要不然真的被赶出去,她今晚就得被晏嘉闻找到,而后一刀咔嚓了,暴尸街头!
“……”沅沅仰着脸,神情急切,“王爷,沅沅并不那样一无是处的。沅沅会洒扫院子,会端茶倒水,沅沅愿意为奴为婢伺候王爷,报答王爷的救命之恩!”
“一个奴婢几两银子而已,本王又不缺。”晏辞懒散地摇了摇食指,眼睛依旧攥着她,“不值,不值。”
沅沅咬着下唇,无助地看向晏辞。
沅沅心中大概清楚,晏辞救她回来,无非是为了那种事,而他现在步步紧逼,也只是想从她嘴里听她说出来而已。
……这实在是个巧合,若是按照现代那些人流行的说法,这是她穿书的bug!
晏辞是不近女色的,或许是年幼时的经历,让他心理上对女人的抗拒转变成了生理上的抗拒,晏辞几乎是一见着女人就想吐。
但巧的是,沅沅她不是个人,她是条鱼!
是以,晏辞那个见了女人就吐的病,在她的身边,被治愈了。
对于沅沅来说,这实在是件好事,能这样阴差阳错地攀上晏辞的高枝,她也算是在这个乱世中有了避难所。
但是,心里的那道坎儿并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晏辞对于沅沅来说,毕竟是个陌生的男子,她年纪又小,根本不懂得那些事……
而且,晏辞又是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
“怎么?”晏辞的眉心拧起,他探了身子过去,两指捏起沅沅的下巴,“不说话了是什么意思。”
“沅沅愿意,”沅沅咬了咬牙,她被迫仰起脸,眼中因为害怕溢满了润润的水光,“沅沅愿意做王爷的妾室,此后一心服侍王爷……”
晏辞眼中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沅沅再接再厉:“为王爷开枝散叶!”
开枝散叶这个词是沅沅刚刚学会的,她发觉,这本书所处的这个朝代,男子似乎都很喜欢听这个词。
不过这一次,她明显踩着了雷。
晏辞那点子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盯着沅沅的脸,又咀嚼了遍那四个字:“开枝散叶?”
沅沅不敢说话了,怔怔地望着他。
晏辞忽的一把甩开她的脸。
沅沅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胳膊肘重重磕在了坚硬的地砖上,她痛得低呼出声。
“滚!”晏辞眼神冷得可怕,厉声喝道,“不要再让本王看见你,滚得越远越好!”
……真是个神经病,哪儿招着他了?
话虽如此,“滚”这个字听在沅沅的耳朵里,可比仙乐还好听。
沅沅忙不迭地站起来,裹着晏辞的那件大氅往外跑,她实在是冷,这件衣服就先借着吧!
前脚刚踏出门槛,后面忽的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瓷器破碎的声音,晏辞弄出的动静极大,似是要将房子给拆了。
沅沅惊魂未定,她克制自己回头看的念头,一个劲地往外奔。
直到跨出了晏辞那个小院的月亮门,才停住脚,大大地松了口气。
沅沅抬头望了望月亮,还不到半空,约莫十点钟左右的时间。
她傻傻地四处看了看,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赌气出府是不可能的,沅沅知道,她就算死皮赖脸,她就算不要这张脸了!她也必须在晏辞这住下来。
但是晏辞的王府像是个冥王殿一样,沅沅走了半晌,没见着一个活人。
大半夜的,周围又树木森森,再想起晏辞杀人无数、府中白骨成堆的那些传闻,沅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怕鬼呀,鱼儿也怕鬼呀!
……她是个怂的,不过也不能说怂,沅沅觉得,她是识时务的。
思忖片刻,沅沅毅然决然地转了个身,又顺着原路,回去了晏辞的屋子门口。
……
晏辞发过火,似是倦了,撑着腮靠在榻上,眼皮半阖着:“她去哪儿了?”
肖楚看着下人无声地清扫地面上的碎瓷,轻声道:“叶姑娘刚才应该是被吓着了,出去溜了一圈,不过没出院子门,刚又回来了。她不敢进来,在外头候着呢,也没让通传。”
晏辞眼皮掀开一条缝,半晌,哼笑了声:“还算乖。”
肖楚舒了口气,王爷这就是满意了的意思。
这王府里从来没有个姑娘,肖楚也不知晏辞喜欢什么样的。
如今难得王爷有了可以亲近的女子,肖楚打心底里,希望能把沅沅留下来。
哪怕她从前的名声糟糕得厉害,哪怕她脑子不好,好歹是个女人不是?能给晏辞这一脉,留下些血脉来。
肖楚问:“要将叶姑娘传进来吗?”
“不用了,找个地儿给她歇着吧,我累了。”晏辞说着,懒懒站起身,向着浴房走去,“打水来,我要沐浴。”
肖楚应是,他使眼色叫了别个小太监过去伺候晏辞,而后无声地退出。
……
踏出门槛,一眼就瞥见哆哆嗦嗦站在房檐底下的沅沅。
肖楚心道,确实是极为惊艳的长相,雪肤红唇、顾盼生辉,叶家原大小姐小时就以美貌名冠京城,此言不虚。
肖楚走过去,客客气气地开口:“叶姑娘,随我来吧,王爷吩咐让带您去歇息。”
人家客气,沅沅也客气。
她屈膝蹲了一下,声音软软甜甜的:“谢过大人。”
肖楚对叶沅沅曾经的名声有所了解,本还防着她要撒泼,见着这算得上温婉的反应,难免愣了下。
职业素养使然,却也没多说什么。
肖楚指了个方向:“请吧。”
沅沅规规矩矩跟在他的后面,微微垂着头。
原书中对肖楚这个人的描述是不多的,对晏辞的描述其实也不多……在男主晏嘉闻争夺帝位的前半部分,晏辞虽身为摄政王,却是没怎么管过晏嘉闻的,仅有的几次插手,也是给晏嘉闻以助力。
晏氏皇族自相残杀,晏辞对这种局面似乎喜闻乐见。
不过,书中对晏辞的设定是个心理阴暗的疯子,他身边的肖楚倒是理智很多。
肖楚年长晏辞五岁,自幼陪伴晏辞长大,两人情谊深厚。但与晏辞的丧心病狂不同的是,肖楚是个比较正直、善良、温和的角色。还曾多次劝谏晏辞不要弑杀,虽然这种劝谏并没有什么作用。
沅沅愿意和肖楚多一些结交,盼着以后万一到了关键时刻,肖楚能帮她一把。
沅沅清楚,在这个以男子为尊的齐国,她只是一个没有母家支撑,空有美貌,还一大堆仇人的小角色。
能多个朋友是个朋友。
如此想着,沅沅犹疑着开口:“大人……”
肖楚双眼仍旧看着前方:“叶姑娘请讲。”
“大人,沅沅刚才不知说了什么错话,惹得王爷生气了。”沅沅快走两步离得肖楚更近一点,低声询问,“请大人指点一二,以免沅沅以后再犯错。”
听见这话,肖楚的语气温和了些:“不怪你。”
……被冷眼相对了一晚上,沅沅终于听见了一句善语,心中百感交集。
连带着,她对着肖楚的印象也更好了些,对晏辞更加唾弃几分。
“王爷怪癖甚多,你以后就慢慢习惯了。”肖楚慢声道,“我说给你听,你在心里记好。”
“王爷素日喜静,要求绝对的安静,如果他不吩咐,无论是屋里的人,还是树上的鸟,都是不许发出声音的,否则王爷便会不快,甚至大发雷霆。”
沅沅心道……掌控欲这么强,原来是个偏执狂!
“王爷喜欢整洁干净,屋中摆设必须按着他的心意来,不可出现丝毫的偏移或扰乱。连地砖也是有讲究的,可以给下人踩的砖颜色更深,如果有下人误踩了浅色砖,那整个屋子的地砖都要重新更换。”
沅沅心道……行为刻板,不懂变通,他还是个强迫症!
“王爷多疑,最恨背叛,在王爷身边行事定要谨慎,且不可有半点不忠之心,若发现蛛丝马迹,格杀勿论。”
沅沅心道……多疑猜忌,总觉得有人要害他,典型的被害妄想症!
她道听途说来的那点子心理学知识,在晏辞身上全都派上了用场。
晏辞他就是个精神病集合体!
除了容貌好看了些,权势强大了些,武功高强了些……如果放在她生活的那个年代,是马上要被抓去精神病院的。
“但是……”沅沅抬头,声音轻轻的,“这些规矩,我都没有错呀。”
晏辞是突然发病的,先前还好好的,和她说笑,突然就推了她一下,还砸了桌子。
肖楚挑眉问:“你是说了什么王爷才忽然不高兴的。”
沅沅想了想:“我说,开枝散叶。”
“那就对了。”肖楚笑了下,“王爷不喜欢有人和他谈及以后的事,这个词千万不要再用,切记,也不要和王爷说起明年、后年,这样的词。自然的,从前的事,也不要轻易和王爷提起。”
沅沅醍醐灌顶,她忽然间就明白过来了……晏辞知道他就要死了。
一个将死之人,他每每想到未来,当然会难受,何况晏辞的精神状况本来就不太好。
……是她说错话了。
沅沅突然的沉默,肖楚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还以为她是被吓着了。
肖楚如今三十余岁了,沅沅刚满十六,在他的眼里,沅沅的存在虽然只是为了讨晏辞的高兴,像个小狗小猫一样的物件。
但毕竟年长她太多,看见沅沅的时候,总有种看着自己晚辈的错觉。
自家王爷声名狼藉,肖楚也清楚。
他耐下性子来安慰了沅沅几句:“虽说如此,你也不必慌乱,只要你规矩老实,王爷自不会轻易取你的性命。只盼你以后争气些,早日为王爷诞下个一儿半女。若真有那时,母凭子贵,就算王爷不善待你,我也不会弃你不管的。”
“……”这话听在耳朵里怪怪的,但还是抚慰了沅沅不安的心。
她明白了肖楚话中的意思,肖楚承诺会保她的命,只要她没有异心。
“好了。”肖楚停下脚步。
他指了指前面的小院:“到了。里面虽然常年没有人居住,但一直有人打扫,该有的东西还是有的,你先住着,若有什么缺的,在门口唤一声就好。”
肖楚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警示的意味:“院子里几十双眼睛守着你,说话做事,要有分寸。”
“谢过大人。”沅沅又垂下头,屈膝行了个礼,肖楚转身走了。
沅沅抬起头,看了眼黑漆漆的院子,还有那座同样黑漆漆的小房子,一个人都没有。
院子旁边是片树林,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粗壮树木,风一吹过来,树叶簌簌作响,沅沅想起肖楚说的那句“院子里几十双眼睛”,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冷风。
……自己吓自己。
沅沅告诉自己,晏辞住的地方,能有鬼吗?鬼见着他也得绕着走啊!
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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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