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蜩鸣的手机铃声是一首纯音乐,虽然是温柔的曲调,然而在这样的夜晚乍然响起,却还是显得有些刺耳,无端生出几分不详之意。
谢蜩鸣愣了一下,站起身来想要去拿手机,然而不知为何,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心口突然重重沉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压着心脏直直坠了下去。
他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只是眉头下意识轻轻皱起。
他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谢蜩鸣以为会是傅季秋打来的电话,解释他失约的原因。
然而拿起手机才发现并不是,来电显示只出现了两个字:医院。
明明还没有按下接通键,然而不知为何,谢蜩鸣却好像突然预感到了什么。
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他用左手猛地按住右手,这才勉强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喂?”嗓子在一瞬间干得仿佛要裂开,谢蜩鸣许久才挤出了一个音节来。
“谢先生。”对面立刻传来一道焦急的女音,谢蜩鸣立刻听了出来,是专门负责爷爷的护士。
“出什么事了?”谢蜩鸣连忙问道。
护士的声音也很着急,但还是努力保持着平静,向他描述着谢老爷子的病情,“老先生晚上的时候突然高热、而后便陷入了深度昏迷,正在准备抢救,需要取得您的同意,所以需要您尽快过来一趟。”
“同意,我同意……”谢蜩鸣连忙回道,“我这就过去,你们立刻手术,我这就过去。”
心底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自高空落下,仿佛在他心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我这就过去……”谢蜩鸣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手里的手机几乎要掉下去。
“我这就过去,你们救救他……我这就过去!”
谢蜩鸣一遍遍地说道,说完便随便拿了一件外套向外跑去。
其实傅季秋给他配有司机,但这一刻谢蜩鸣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等他跑到一半才想起来打车,刚一下车便匆匆向医院跑去。
因为跑得太急,等他停下来时嗓子瞬间泛起浓重的血腥气,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医生和护士护士已经准备好,等他签了字便将谢老爷子推了进去。
谢蜩鸣下意识想要一起跟进去,然而刚到手术室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爷爷……我爷爷他怎么样了?”谢蜩鸣茫然无措地抓着护士的胳膊问道。
护士被他的状态也吓了一跳,连忙安慰道:“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您别着急。”
“我想看一眼。”谢蜩鸣说着还想继续往里走。
“您真的不能进去!”
护士见状,连忙将他拦住,在手术室门口劝了许久才终于将他劝了下来。
谢蜩鸣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坐在手术室门口安静地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然而手术室内却始终没有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谢蜩鸣突然觉得有些冷,他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外套下还穿着那件被剪得破破烂烂的短袖。
脚上的鞋也没换,还穿着拖鞋,刚才一路跑过来,狼狈得要命。
但谢蜩鸣也确实顾不得那么多。
毕竟爷爷是他这个世界上所剩不多的血亲,他从小没了父母,只和爷爷相依为命。
虽然并不富裕,但爷爷从未苛待过自己,相反,爷爷甚至还在能力范围内给了他一个最好的童年。
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小时候闹着要和爷爷一起采山货,于是爷爷亲手给他扎了一个小背筐。
他们每天各自背着一大一小两个竹筐上山采山货。
山里清新安静,爷爷牵着他的手给他唱自己编的儿歌。
小货郎,小货郎,背着竹筐上山上。
采了山货卖了钱。
明天就去上学堂。
彼时的谢蜩鸣还不明白儿歌的意思,只是牵着爷爷的手,和他一起穿梭在高高的山林里。
爷爷后来真的用一只竹篾编成的竹筐送他上了学。
他一天天长大,爷爷也一天天老去。
谢蜩鸣还没来得及报答爷爷的恩情,爷爷却生了病,将他忘记。
可是明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爷爷上次都已经认出他了。
怎么突然就……
谢蜩鸣猛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夜晚的抢救室门口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冷意,一开始并不明显,只是顺着肌肤的纹理一点点渗进身体。
谢蜩鸣觉得冷极。
他又怕又冷,只能缩在走廊的椅子上抱紧自己。
他突然想起了傅季秋,哪怕今天已经决定要离开,但这一瞬间所能想到的可以依赖片刻的人,依旧只有他而已。
想到这儿,谢蜩鸣拿出手机,下意识拨通了傅季秋的电话。
“滴——滴——滴——”
漫长的提示音后,傅季秋却一直没有接听。
谢蜩鸣愣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不由松了一瞬,就在他想要挂断电话的时候,电话却突然接通。
这一刻,谢蜩鸣单薄的身体仿佛终于有了支撑,他强撑着坐直了身体,连忙叫了一句,“傅先生……”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打断。
接着楚景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谢先生,我是楚景。”
-
楚景赶到医院时手术已经结束,他推门走进病房,然后就见谢蜩鸣正坐在病床旁握着谢老爷子的手絮絮低语。
见他来了,还冲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招呼他坐下。
楚景平复了一下因为匆忙赶来而微乱的呼吸,这才在病床旁坐下,向谢蜩鸣看去。
谢蜩鸣神色依旧如常,只是面色有些苍白,眼底微青,眼尾处有些发红,像是刚刚哭过一场,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外套,最上面的扣子没有系上,露出里面的一截长短不一的短袖。
脚上穿着的甚至还是拖鞋,可见来得有多匆忙。
“谢老先生还好吗?”楚景看了一眼病床上静静睡着的老人问道。
谢蜩鸣闻言,握着爷爷的手不由一紧,他似乎有些出神,并没有直接回答楚景的话,而是答非所问道:“突然高热,发热迟迟不退导致机体代谢、耗氧量增加,脑组织内各种代谢酶的活性严重受损,引起脑细胞坏死,造成脑小动脉痉挛、脑内血液循环出现障碍,从而引起脑水肿……”①
谢蜩鸣仿佛背课文一般一板一眼地背道。
楚景觉得他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太对,但想到毕竟是最亲近的人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换谁都会心有余悸,因此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岔开话题道:“傅先生他……”
楚景想要和他解释一下。
然而谢蜩鸣却仿佛根本已经不在意,连目光都没有给他半分,只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没关系,傅先生很忙,他有很多事要做,我不该打扰他。”
“不是的,他昨晚……”
“他昨晚和谁在一起?”谢蜩鸣又好似突然在意起了傅季秋一般,打断了他的话。
“……凌先生。”
楚景也知道这个答案有多残忍,因此许久才回答。
谢蜩鸣闻言,握着爷爷的手不由一顿,整个人仿佛空了一瞬,就像一尊了无生气的雕塑立在那里,如果不是胸口处的起伏,楚景有一瞬间还以为他没了呼吸。
楚景见状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张了张嘴,却又不知改从何说起。
“哦,这样啊。”谢蜩鸣淡淡地回道。
说完,他才终于想起什么似的,慢慢站起身来拧了一条热毛巾,机械又温柔地为病床上的谢老爷子擦拭了起来。
“傅先生很快就会过来……”楚景还想再补救两句。
然而这时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接着一名戴着口罩的护士走了进来,见到楚景,冲他点了点头,这才走到谢蜩鸣的身侧站定。
然后将一张薄薄的白纸递了过去。
“谢先生,死亡证明已经办理好了。”护士说到这儿顿了一下,言语中也透着几分不忍,“还请节哀。”
护士的这句话无疑是晴天霹雳,楚景闻言猛地站起身来,惊异地看向病床上安静躺着的老人。
楚景这才发现,从他进来到现在谢老先生的胸口一直很平稳,没有呼吸。
-
谢蜩鸣睁开眼睛时发现病房已经空了。
刚才医院联系了殡仪馆,来要将爷爷的尸体抬走。
他听到后瞬间疯了一样扑上去抱住爷爷的身体,怎么也不肯松手。
大概是情绪太激动的缘故,竟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陪护的床上,旁边爷爷睡过的病床已经空了。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因此谢蜩鸣也有些分不清天究竟有没有亮。
刚才刺激太过,因此谢蜩鸣的头脑依旧一片昏沉,连情绪都被冻住了一般,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默默从床上坐了起来,手中传来纸张被按压时的轻微响声,谢蜩鸣垂眸望去,这才发现是已经被揉成一团的死亡证明。
那一瞬间犹如冰雪初融,谢蜩鸣似乎重新感受到了那些已经有些麻木的情绪。
他愣了一下,缓缓展开手中那张薄薄的纸。
纸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兹有原本辖区居民谢成,于2023年5月21日死亡注销户口。
特此证明。
手中的纸轻得几乎没有重量,谢蜩鸣这才发现,原来人死是一件如此轻如鸿毛的事情。
谢蜩鸣也不记得自己在病床上坐了多久,只记得似乎是楚景一直忙进忙出,帮他处理好了所有的事情,除了收拾爷爷的遗物。
楚景说,爷爷的东西应该由他来收拾。
谢蜩鸣坐在床上消化了半天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觉得楚景说得没错,于是这才从床上下来,默默将爷爷的东西一点点收进收纳箱里。
爷爷的东西不多,很快便收拾完了。
谢蜩鸣抱着半满的纸箱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他到底忘了什么?
直到余光瞥见腕骨上的纹身,谢蜩鸣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向阳台走去,打开了阳台的柜子。
然而一打开却发现里面竟然是空的。
谢蜩鸣见状愣了一下,想起上次爷爷曾把那个箱子翻出来抱过。
估计不知道又放到了哪里,于是连忙翻找起来。
“你在找什么?”一旁的楚景见状走过来问道。
“一个盒子。”谢蜩鸣说着冲他比划了一下,“这么大,里面装着……一些信。”
“信?”虽然有些奇怪,但楚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问,替他找了起来。
很快,谢蜩鸣就在病床下找到了那个盒子。
谢蜩鸣抱着失而复得的木盒正准备离开,却突然发现盒子被打开过。
于是连忙打开,想要看一下里面的信有没有少?
正一封封查看着,却见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拿起了其中的一封信看了起来。
这些信他从不给人看,因此下意识想要拿回来,然而还没来得及去夺,却听楚景突然开口道:“这些信你还留着?”
谢蜩鸣闻言一愣,想要拿回信的手就这么愣在了半空中。
“你知道这些信?”谢蜩鸣抬眸望向他,有些惊讶地问道。
“嗯。”楚景点了点头,看着手中的信封,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他没有打开,却突然准确地说出了里面的内容。
【信已收到,恭喜开启人生新旅程……当然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并非大学生才能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最近天气转凉,注意身体。】
“这些信……”谢蜩鸣愣愣地说道,似乎有什么在他脑海中闪过,但他此时的大脑实在太混沌,什么也理不出。
因此只是茫然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里面的内容?”
楚景闻言笑了一下,对着他回道:“因为当初是我给你回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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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