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孕了?”
“是。”头发花白的医生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眼镜,脸上满是和蔼的神色,“你的HCG结果显示为阳性,可以明确是怀孕,当然如果你不放心的话还可以再去做一项检查,看看胚胎宫内着床情况以及是否发育正常……”
医生的介绍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这让她不由停了片刻,抬眸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来。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身材瘦消而单薄,穿着一件薄款的黑色风衣坐在逆光处,就像无意间投在墙上的一道剪影,巴掌大的脸隐于一副纯白色的口罩里,虽然看不见全貌,但还是能从露出的轮廓中看到,男人生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谢先生?”医生扫了一眼就诊卡上的信息,对着面前年轻的男子问道,“你还好吗?”
谢蜩鸣这才回过神一般,恍然回道:“好,还好。”很干净的音调,像是山间流淌的泉水,清澈空灵。
“男性怀孕的情况并不是没有,只是比起女性受孕不多见罢了,对了,你爱人呢?让他进来一下,有些事需要你们一起……”
医生说着,看向门口处。
然而谢蜩鸣却仿佛被问住一般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抱歉地打断了她的话,“他……没有来,我自己来的。”
谢蜩鸣说着,仿佛做错了事一般,垂在膝盖上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有些赧然一般避开了她的眼睛。
医生在这里几乎干了一辈子,见过了太多人得知怀孕后的反应,看见谢蜩鸣这样的神色,心里瞬间将所有情况摸了个门清。
一般检查时就没有爱人陪着,又没什么喜色,腹中孩子的到来大抵不被期待,从没有过例外。
不过也是,面前的男子看起来实在太过年轻,第一眼还以为是未成年的学生,说不定还没结婚,年轻人偷尝禁果也不一定。
这么多年这样的事情她见过得太多太多,但她只是个医生,又无力改变什么,只能替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叹了口气。
她摘下眼镜,本不想多管闲事,但不知为何看到谢蜩鸣坐在她面前,垂着肩膀茫然无措的神情,心突然就软了,还是多问了一句。
“你爱人知道你怀孕的事吗?”
“他不知道。”意料之中的答案。
“那……”医生试探着问道,“他得知你怀孕的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她的职责范围,但医生还是问了出来。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因为哪怕隔着口罩,她还是看见了谢蜩鸣骤然苍白下去的神色。
似乎有些冷,谢蜩鸣细瘦单薄的身体微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隔了很久才回答道:“我不知道。”
“但大概……”谢蜩鸣说着勾了勾唇角,似乎是想挤出一个笑,但声音中却还是不自觉透出了几分苦意,“不会很开心。”
-
谢蜩鸣走出医院,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雪。
雪很大。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不要钱似地从天上撒下,没多久的功夫,就已经覆满了地面,面前的世界苍苍茫茫,白了一片。
明明已经到了三月,气温却仿佛在一瞬间跌到了零下,身上的薄风衣根本抵御不了风寒,冷风夹杂着雪花从领口、袖口钻进身体,很快便夺走了刚在医院内积攒的那点暖意。
呼出的哈气在空中凝结变白,一阵冷风吹来,受过伤的腿立刻隐隐作痛起来。
谢蜩鸣的腿受过伤,见不得风,受不得冷,因此他也不敢在外面站太久,快步走到路边想要拦一辆车。
然而这样的天气,拦车也变得困难了起来。
拦了许久也没拦到,他反而不急了,就这么站在路边,看着漫天的大雪,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刚才医生语重心长的话。
“怀孕不是一件可以儿戏的事情,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想清楚,现在不到六周,很多事情还来得及。”
“如果要……流产呢?”谢蜩鸣的声音突然变得艰涩了起来。
“孕后50天内可以药流,如果通过手术进行流产,最佳时间在40-70天内。怀孕时间越短,对身体的伤害越小。”①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
一道鸣笛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谢蜩鸣抬抬起头来,然后就见面前不知何时停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见他半天也没动作,按下车窗问道:“你是要坐车吗?”
谢蜩鸣这才回过神一般,拍了拍身上的雪花上了车。
车内没有开暖气,但温度终究比外面高,谢蜩鸣这才感觉到已经快被冻麻木的身体终于暖和了片刻。
“小伙子,你要去哪儿呀?”司机问道。
谢蜩鸣闻言愣了一下,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搅得他心神不宁,本想报家里的地址,然而开口的那一瞬间却又不受控制地想起医生的话来。
“无论如何,这是你们两个人的孩子,孩子的父亲拥有知情的权利,不论你做出的决定是什么,都该和他商量一下。”
因此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被他咽了回去,谢蜩鸣有些疲惫地向后靠去,终究还是改口道:“傅氏。”
这个时间,傅先生应该在公司。
但为了确认一下,谢蜩鸣还是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然后一眼就看到了最上方唯一置顶的名字。
点开对话框,里面只有廖廖几条消息。
【明天的发言我已经写好,您不要忘了拿。】
【您昨天没有吃药,头还疼吗?】
【您胃不好,晚上的宴会要少吃生冷的东西。】
【傅先生,您晚上回来吗?】
【不回来。】
【傅先生,我很想你。】
【嗯。】
大部分都是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傅季秋很少回应。
谢蜩鸣的手指慢慢向上,目光一条条滑过这些消息,若单看这些消息,还以为他们是上下级的关系。
只有服从与命令,看不出半点温情。
其实也没什么,他也习惯了。
谢蜩鸣努力调整好情绪,在屏幕上打出一行字发了过去。
【傅先生,您在公司吗?】
不出意外,半天也没有回音。
大概在忙吧,谢蜩鸣很贴心地为他找好了解释,然后将同样的消息发给了傅先生身边的楚景。
【傅先生在公司吗?】
对面很快回了过来。
【在,您要过来吗?】
【是,我有事要告诉傅先生。】
谢蜩鸣得到了肯定答复,正想放下手机,却见正上方出现了一小行字。
对方正在输入……
谢蜩鸣见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耐心地等待着他要发过来的消息。
楚景一向利落,然而这次不知为何,谢蜩鸣等了许久也不见对面的消息。
就在他想楚景是不是发错了的时候,他们两人的对话框中终于多出了一行字。
【凌先生也在。】
“凌先生……”大概是刚才在寒风中浸润了太久的缘故,谢蜩鸣很久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凌先生是谁。
很奇怪,看到这个名字他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胸口微涨,木木地疼。
凌随回来了,谢蜩鸣想,难怪最近傅先生一直没有回来过,怪不得楚景会这么犹豫,半天才给他发来这条消息。
这是在委婉地提示他不要过去,他得识趣。
【好。】
谢蜩鸣盯着手机屏幕打出了这个字,大概是太冷了的缘故,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在发着抖,好半天才打完了剩下的字。
【我明白了,谢谢。】
谢蜩鸣回复完便关了手机,然后对着司机说道:“师傅,麻烦您掉个头,不去了。”
“不去了?”司机有些差异地问道,“可是马上就到了。”
“嗯。”谢蜩鸣努力控制好音调,又一次重复道,“不去了,麻烦您掉个头。”
-
谢蜩鸣回到家。
其实也不能说是家,这里只是当初傅季秋提出同居后方便谢蜩鸣上学而在学校附近临时买的房子。
A大附近的房子很多,这里并不是地段最好的,但傅季秋却一眼挑中了这里。
谢蜩鸣曾问过他为什么?
傅季秋没有回答,只是站在客厅,透过巨大的落地窗,静静地看向院子里的那一园梅花。
据说这栋别墅的上一任主人最爱梅花,所以特意种了一园子的白梅。
主人后来出国才不得已卖了这栋别墅,价格很优惠,唯一的条件就是不能铲了那一院的白梅。
谢蜩鸣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彼时正是隆冬,大雪纷飞,白梅在寒风中傲立,和雪花几乎融为一体,的确是一副相得益彰的美景。
“傅先生,您也喜欢梅花吗?”谢蜩鸣还记得自己当时这样问过他。
傅季秋当时的神色他已经忘了,只记得他的回答。
“喜欢,很小就开始喜欢了。”
-
谢蜩鸣闻到了清淡的酒气,他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
透明的落地窗外,大雪依旧不知疲倦一般飘飘洒洒,厚重的雪被沉甸甸地压着枝上的白梅,第一眼望去,让人分不清那白茫茫的一片究竟是雪还是花。
谢蜩鸣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靠着客厅里的躺椅睡了过去。
暖气已经停了,他回来的时候忘了开空调,这一觉睡得浑身冰冷。
左腿又开始泛起隐隐的疼。
不过他也没顾得上自己的腿,而是抬头向身侧看去。
然后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坐在那里。
他在傅季秋身边三年,哪怕只是一个轮廓也立马认了出来。
“您喝酒了?”谢蜩鸣顾不得询问他怎么突然回来了?只是想要起身去给他煮醒酒汤,然而还没来得及起身手腕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扣住,接着,整个人被带进了傅季秋的怀里。
“傅……”谢蜩鸣的话还没说完,唇瓣便被人堵住。
舌尖暧昧地滑过他的唇瓣,气息交换,唇齿勾连,似乎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浅淡的酒气传递在两人之间,原本冷冰冰的房子也好像因为这个吻而顺便变得温暖。
傅季秋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摩挲着他右手手腕处的纹身,痒痒麻麻,刚睡醒的大脑还处在一片昏沉之间,因此谢蜩鸣遵循着内心的**,顺从地放松了身体。
夜色昏暗,谢蜩鸣看不清傅季秋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似乎轻笑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指单手解开衬衫的领带,接着,习惯性地绕过他的手腕,蒙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骤然黑下来的那一刻,谢蜩鸣这才猛然从傅季秋为他勾织的情.欲网中惊醒,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拽开眼睛前的领带。
然而手腕却被桎梏在傅季秋的手里,根本挣脱不开。
谢蜩鸣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傅季秋为什么今晚会回来,还带着满身的酒气。
因为凌随回来了,他每次见完凌随都会喝酒。
他爱凌随,那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这几乎是整个A市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凌随不爱他,且已经结婚了。
所以傅季秋只能回来找他这个替代品。
“怎么了?”傅季秋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垂眸问道。
然而谢蜩鸣却没有回答。
蒙在眼睛上的领带不知何时已经湿了,晕开了大片的水迹。
“是不是不舒服?”傅季秋继续问道。
谢蜩鸣依旧没有言声。
他只是突然想起三年前他们相遇的第一晚,傅季秋也是这样带着满身的酒气用领带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以为这是情趣,直到后来情浓之时,他听到傅季秋在他耳侧深情地喃喃了一个名字。
名字的主人姓凌。
“为什么不说话?”傅季秋说着,手指抚过他的脸颊,然而却碰到了一片湿润,这让他不由愣了一下。
“鸣鸣?”
谢蜩鸣听着这个称呼,眼泪再也忍不住倾泻而下,但又怕傅季秋发现,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将所有的声音和着血泪吞咽下去。
他其实很想问问傅季秋,为什么要蒙住他的眼睛?在他眼里自己到底是谁?他希望在他身下的又是谁?
但谢蜩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自取其辱罢了。
他这一生循规蹈矩,只有一次出格,那就是飞蛾扑火一般奔向傅季秋,结果后来才发现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不该爱他。
因此谢蜩鸣只是摇了摇头,被泪水浸透的领带湿答答地贴在他的眼睛上有些难受,但谢蜩鸣也顾不上扯开,只是近乎绝望地伸出手来抱住了他。
“傅先生,你抱抱我,我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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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怀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