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封站在车前,看了一眼腕表,“说好让我等你十分钟,现在已经过了九分五十六秒。”
白少离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好像食言了,但又没有完全食言。
纪云封目光扫过一圈,落在白少离身上,“手机找到了?”
白少离点头,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纪云封勾起嘴角,指了指白少离手里的长剑,“收起来,这算管制刀具。”
白少离眼睛瞬间又不那么亮了,带着做错事的表情低下头,凶煞桀骜的长剑转瞬消失,变回小十字挂在项链末端。
纪云封道:“上车。”
白少离乖乖上车。
纪云封关上车门,让白少离自己待在车里,自己在事故现场转了一圈,然后拨了一通电话。
几分钟后,有人开车到场,他简单交代几句,回到车上,“警察很快就到,这里的事跟你没关系,不用管,安全带系好。”
白少离转头看他,脸上虽然没有表情,眼中却闪烁着明显的求知欲。
“不知道安全带?”
白少离点头。
纪云封没想到自己还有伺候别人系安全带的一天,他侧身过去,在白少离右肩上方指了指,然后拉出安全带,“就是这个。”
“咔”的一声,安全带锁定,白少离忽然遭到禁锢,别扭地动了动身子。
“别乱动。”
“唔……”
蓝色玛莎驶入夜色,几分钟后回到中心公园。
纪云封在露天停车场外围停下,“会解安全带吗?”
白少离摇头。
纪云封亲自示范,然后示意他照着做,白少离之前拿剑那么凶,这会儿却好像怕安全带会吃人一样,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按钮,安全带弹开,他兴奋地看向纪云封,满脸的求夸奖。
纪云封沉默片刻。
纪云封道:“真棒。”
白少离极轻微地晃了晃脑袋,似乎有点开心,然而只开心了一下,表情就变得沮丧。
“接着什么安排?继续逛公园吗?”纪云封猜想,这小家伙独自一人冒雨去公园,总不会是为了跟他偶遇,像是有什么正事要办。
白少离低着头僵了片刻,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小心地捧在手心里递给纪云封,“师兄对不起,你送我的,我弄坏了……我以后会小心,你别不高兴。”
纪云封:“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白少离闻言心里一松,试探着抬起头,还要再说几句保证,纪云封却继续道:“我又不是你师兄。”
白少离像是没听懂一样,茫然眨了眨眼。
纪云封:“我以前没见过你,也没听说过你。”
白少离目光逐渐呆滞。
纪云封侧过身来,食指在白少离额间一戳,“小朋友,你是不是有很多问号?”
小朋友不止有问号,还有感叹号,挤在脑子里推推搡搡。
白少离望着纪云封,张了张嘴。
纪云封道:“是的,你认错人了。”
白少离脑中“嗡”的一声。
其实这也有可能是一个玩笑,但在这一刻,他却忽然顿悟,自己大概真的认错人了,长老不是颜控,所以他的师兄不该这么好看。
一瞬慌乱过后,他脑中只剩一个想法:补救。
认不认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能在人类面前暴露身份,这是他们这一族的生存铁律。
幻术,用幻术!
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使用幻术,有些慌乱地抓住纪云封的手腕,抬眼与他对视,澄澈黑瞳之中有碎光浮现,一片琉璃般的蓝色。
他不知道对方在他身上看到了多少超自然现象,只能用幻术消除整段记忆,让对方以为从来没见过他。
片刻后,白少离额头渗出薄汗,问道:“你认识我吗?”
纪云封看着他,淡淡道:“你叫白少离。”
完蛋。
今天为了找手机消耗了太多灵力,他现在状态不好,用不了这么复杂的幻术,所以没能成功,只能换简单的。
简单的,简单的……
有了!
“不管你在我身上看到什么怪事,你都不会觉得奇怪。”白少离现编现卖,“如果实在太奇怪了,你会问我,我会解释,然后你会相信……总之,我在你看来永远都是一个正常人类,没有任何特别。”
下过暗示之后,白少离依旧浑身紧张,为了确认效果,他心念一动,下意识地憋一口气屏住呼吸,清秀的面颊鼓起微圆的弧度,同时,头顶碎发间冒出了一对猫耳。
白色猫耳因为紧张而向两侧轻伏,耳背细软的绒毛在路灯下勾着金色的软边,与黑发对比十分明显。
纪云封视线抬起,停在那对白绒耳上,轻得好像风中微尘。
空气静了片刻。
白少离问:“奇怪吗?”
纪云封答:“不奇怪。”
那就好……
白少离松了口气,头顶猫耳原地消失,但紧接着,他就有种不太妙的预感,身上忽冷忽热,止不住地有些发抖,连着用了两次幻术,他已经到极限了,就快维持不住人形。
快跑。
“再见,我走了。”
“嗯,别忘了你的包。”
片刻后,白少离拿着包和衣服离开,朝着公园走去,其实他这会儿头晕脑胀,没想那么多,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只是下意识觉得,真的师兄应该还在约定地点等他,他得过去赴约。
白少离用力跑了几步,穿过小路,远远看去,海棠林里没人。
师兄是走了吗?
还是没来?
本就陌生的城市忽然变得更加陌生,每一条道路都像通往迷宫,白少离不想再往前走了。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在树林里找了个暗处蹲下,抱着膝盖低下头。
雨还在下,四处湿冷,他忍不住地发抖,同时额头却又渗出一层薄汗。
烧灼的痛感顺着脊椎蔓延开来,他有些喘不过气,但还是尽全力维持着人类身形,他觉得,师兄还是会过来的,他还想再等一等,但是变成猫的话,师兄恐怕认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白少离隐约听到脚步声传来,心里想着或许是师兄来找他了,浑身却酸软得无法动弹,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朱红色伞影倾斜过来,将发抖的少年笼罩其中。
清冽微沉的嗓音落下,“还在等你师兄?”
白少离额头抵着膝盖,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从这角度看去,少年脖颈格外修长白皙,那块红色膏药也格外明显,周正的“封”字被水洇开,字迹深处隐隐透出金光。
纪云封俯身,在“封”字边缘轻轻一点,“你的膏药翘起来了。”
白少离吃力地抬起手,按住后颈。
这不是膏药啊……
是封印贴。
长老说,封印贴是必须贴的,人间灵气稀薄且浊气浓重,并不适合他们一族修行,为了长久留在人间,他只能和别族结成道侣双修,而在那之前,他都无法很好地控制身上灵气,容易被人看破身份,只能用封印贴来打个补丁。
动用灵力之后,封印会松动,为此长老给他带了满满一包封印贴,特意做成膏药的样子,让他随时更换。
不过现在换不换都一样。
雨声落在伞上,有些吵。
纪云封道:“我在术数方面会点皮毛,可以帮你卜上一卦,看你师兄今天会不会来。”
卜卦?
长老说过,人间的和尚道士都是骗人的,千万不要上当,白少离脑子里这样想着,嘴上却问:“卜一卦多少钱?”
他现在身上只有二十块钱,大约也没资格被别人骗。
多少钱?好问题。
纪云封的假名在富豪榜了挂了许多年,而在这些年里,他只帮不相干的人卜过一次卦,当时只为了结因果,并非为钱,对方却也给了他价值十位数的谢礼。
纪云封声音中带着似有若无的笑,“不如你先出个价?”
“二十……”
“成交。”
就……就成交了?
长老对不起,我还是被骗钱了,二十……
白少离翻找出仅剩的二十块钱,小心展平了交到纪云封手中,郑重地点了点头,细瘦脖颈绷出明显的紧张。
纪云封右手撑伞,左手食指在伞下红绳上轻轻一拨。一对铜贝互相碰撞出琐碎声响,像是两只麻雀在斗嘴吵架。
伞柄末端的鸟爪轻轻开合,做了个抓握的动作,而后摊开,优雅中透出几分无赖。
白少离看着鸟爪,微微有些恍惚,但没什么特别反应,好像伞柄上的装饰会动并不十分新奇。
纪云封道:“你师兄不会来了,至少今天不会。”
白少离忙问:“为什么?他出事了?”
“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帮你找到他,需要三天时间,而且这三天里,你要一直跟我待在一起。”
如果他的机缘真的在这只小猫身上,三天时间应该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白少离沉默了。
沉默中,他把海棠花林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摸出手机戳了几下屏幕,终于确定自己无计可施,无处安放的视线回到纪云封身上,仰头看他,“也是二十块吗?”
纪云封笑了。
那笑容像是积雪初融,胜却人间诸多美景,可惜白少离没有心情欣赏,听对方没有回答,他认真地再问一次,“不是二十块吗?”
纪云封声音带笑,“二十块也可以。”
白少离无意义地摸了摸兜,嗫嚅道:“……能赊账吗?”
“可以,但是要写欠条。”
白少离觉得欠条反而踏实,于是从包里翻出宣纸毛笔,又拧开一瓶墨水。
现代科技真好,不用临时磨墨,瓶装墨水真棒。
写完欠条之后,他又一本正经地问:“那我是不是要跟你回家?你带陌生人回家没问题吗?”
“还好,可以说你是我远房亲戚。”
反正纪云封有一大家子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也不怕多这一个。
白少离鞭策着不太灵光的小脑袋,认认真真思考片刻,“那我是你外甥。”
纪云封嘴角扬起弧度,“好,我信了。”
白少离疑惑地歪了下头,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幻术效果,现在他说什么对方都会相信。
要注意一点,不能乱说,不然如果跟这个人说“你是条鱼”,那他不是要随时随地吐泡泡了?
白少离的想法都写在脸上,纪云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来,叫声舅舅。”
白少离想着对方真的把他当外甥了,觉得这很合理,张嘴要叫,却忽然哽住了,迟钝的反射弧终于跑完了全程,他惊觉自己此刻不但轻信卜卦,负债二十块钱,还和一个陌生人类变成了毫无血缘关系的甥舅关系。
舅……
白少离明显是在酝酿这个“舅”字,嘴巴噘得像只鸭子,却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不行,有点叫不出来。
要不然还是不要装外甥吧……
正乱想着,就觉眼前一花。
接着只听“噗”的一声,他再也维持不住人形,当场变回灵猫本体,一身衣物落了满地。
您点的猫猫已送达,请注意查收
(后面几天存稿箱君会在晚上9点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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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你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