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凌接任魔教教主的当晚,月明星稀,洛城山山脚下,一间隐蔽的客舍里,一个黑衣少年叩响了一间房门。
“请进。”屋里,一个沉稳的女声说道。
少年微微整了整心绪,长呼一口气,然后吱哑一声打开了门。
屋里,几处灯盏摇曳,映在女子秀丽的脸上。她神色沉静,见他进来,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我们又见面了。”女子轻声说道。
少年掩上门,看着口齿含笑的女子,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
“福至茶馆一别,安女侠别来无恙。”
安凌望着少年干净的眉眼,笑道:“那天你走得急,也没来得及问你姓名。”
少年忙抱拳道:“在下姓陆,单名一个惟字。”
“陆惟,”安凌一字一顿地念着,若有所思,“很好,听说你是魔教总堂一等一的高手?”
陆惟慌忙低头道:“不敢,教主言重了。”
头顶传来安凌的轻笑:“我看是你太谦虚了。你做教主近护有多久了?”
陆惟不假思索地回说:“三年了。”
“既是近卫,为何当日会出现在淮城?又为何非要杀掉松花派的那一对夫妇?”
安凌的目光逐渐有了压力,陆惟心里一紧,口中恭顺答道:“先教主生前曾察觉拜月教异动,故派属下去叶城查访,路过淮城时偶遇松花派的任迈广和钟依,听他们私谈才知,属下的一位好友竟然被这二人残忍毒杀,一时悲愤至极,故而杀之。”
一段话说得掷地有声不卑不亢,安凌细细打量了陆惟一番,笑道:“原来如此,那你当时可查到拜月教为何要伙同幽并帮进攻萧山?”
陆惟沉稳答道:“禀教主,属下查访一圈,发现拜月教攻打萧山,是受了本教长老何青莲的暗中支持。”
安凌眼皮一跳,眉头微蹙:“哦?”
陆惟续道:“教主明察秋毫,想必此时已然看出,顾家和何家水火不容,先教主继任后,何长老三番五次搞动作,力图壮大自己的势力,将先教主赶下台去。”
“何长老对围剿萧山本来势在必得,再加上幽并帮的支持,攻克萧山就如探囊取物一般,可是没想到半途中被您和另一位朋友破坏了。”
安凌神色微变,口中却继续沉稳问道:“何长老为了教主之位还真是苦心孤诣。那你可知,幽并帮为何要蹚这趟浑水?据我所知,他们常年在塞外活动,鲜少问及中原事。”
陆惟道:“禀教主,据属下察知,幽并帮是为了萧山秘籍而去。他们助力何长老夺势,何长老答应把抢得的秘籍给他们。”
“秘籍?”安凌皱眉问道。
陆惟以为她并不知晓个中缘由,便详细解释说先教主想要振兴魔教,称霸武林,故而一直广搜各派秘籍。又解释说幽并帮虽然是塞外门派,但凡是习武之人,听到武林秘籍,都想分一杯羹。
安凌沉默不语,她并非不明白陆惟所说之事,而是想到了刚刚下山时,在平家镇的小酒馆里,小二看到小满时那副惊讶和害怕的面孔。
幽并帮一直活动在南国和北蛮的边境内外,地位十分微妙,两国都想拉拢它,可是幽并帮总能一如既往地在夹缝中求平衡。
之前她在额勒城开酒馆时,阔台可汗派幽并帮的人全年监视她,后来阿不花那投降南国,又说阔台可汗的仇敌莫托受到幽并帮的包庇。
现在,幽并帮又跑到中原腹地插上一脚,也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
倘若北蛮和南国边境真的燃起战火,幽并帮又将如何渔翁得利。
“教主?”陆惟轻声一唤,安凌从沉思中恍然惊醒。
“没事,多谢告知。”安凌简短说道。
陆惟恭敬道:“教主有问,属下定当知无不言。”说罢,他抬起头,见安凌秀眉紧蹙,试探性地问道:“教主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属下便告退了。”
说着,陆惟行了个礼便要退下,安凌叫住了他:“陆惟,我还有句话要问你。”
陆惟心弦再次绷紧,口中却沉稳问道:“教主有何吩咐?”
“那日在福至茶馆我问你,你的武功和先教主相比何如,你回答说,先教主神功盖世,你和他有云泥之别。”安凌缓缓说道。
陆惟听她如此问,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没错,属下当时是这么回答的。”陆惟肯定道。
安凌望着他,轻声问道:“倘若我现在再问你一次呢,你还是同样的回答?”
陆惟思忖半晌,缓缓抬起头,迎着安凌意味深长的询问目光,点点头:“属下依然是这个答案。先教主若是没有受到五年前萧山一事的拖累,此时神功已成。”
陆惟面容沉静,目光坚毅,安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安凌说道。
陆惟却没有动,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安凌。
“你还有何事?”安凌疑道。
“教主,武方焰堂主正候在门外,请问教主要见吗?”陆惟问道。
安凌惊讶地“哦”了一声,她赶忙屏息凝神,才察觉屋外不知什么时候确实来了人。
“你怎知屋外的是武堂主?”安凌奇道。
陆惟微微一笑:“武堂主功力深厚,门外人气息沉稳绵长,魔教上下除武堂主外无人能有此境界。”
安凌轻轻一叹:“既是如此,请他进来吧。”
陆惟拱手行礼:“遵命。”
吱哑一声,房门打开,一身黑衣的武方焰神色阴沉地端立于门外,目光沉沉扫过陆惟和安凌。
安凌看向武方焰,不由得眉头一皱,他穿着白日那件带血的袍子,胡子似乎几日没理,额间几缕乱发随意落下。
“教主、陆侍卫。”武方焰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陆惟迅速还礼,看了一眼二人后,默默退了出去,关上门。
安凌看着武方焰衣襟上的血渍,轻声问道:“我记得武堂主本是极爱干净的,今日怎么连袍子也不换了?”
武方焰依然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口中淡淡答道:“沾血的衣服容易换掉,可沾血的手却一直都在。”
言语之间讽刺意味十足。
安凌没有理会,只是问道:“武堂主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武方焰恭敬地拱手道:“武方焰今夜前来,是想请求教主恩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武方焰一字一句地说:“武方焰近日思来想去,实觉自己志大才疏,难堪大任。还请教主恩准我辞去黑水堂堂主一职。”
安凌心下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武堂主和卫长老说过此事吗?”
武方焰却轻笑一声,语气中多了一丝不屑:“我武方焰的事,自己能作主,何须告知卫长老?”
卫平在魔教里形同副教主,平时一言九鼎,虽然安凌知道武方焰最厌权威,可是见他竟连卫平也不放在眼里,心下的震惊陡然又增了几分。
摇曳的烛火映着武方焰不修边幅的脸,原本白净的面容显得暗沉无光,未修剪的胡碴随意布在下颌,漆黑的眼眸里目光坚忍沉毅。
安凌默默看了他半晌,终于轻叹一声。
“我知道你素日的性子,你既然如此说,想必是已经思虑至极,无可改变了。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请吧。”
武方焰点点头,再次拱手道:“多谢教主。”
他口中这么说着,面上却未现丝毫谢意。
见他立着不动,安凌问道:“你还有别的事?”
武方焰缓缓答道:“既然教主准许武方焰辞去堂主之位,武方焰还有另一事斗胆请求教主同意。”
他抬起头,面上第一次出现了认真的神色:“武某近日只觉人生苦短,浮华似梦,既然去日无多,不如及时行乐。”
安凌望着他肃穆的面庞,心里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只听武方焰续道:“武某打算就此退出魔教,归隐江湖,还请教主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