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凌一个急刹,踉跄地落地后,心跌到了谷底。
师父的脸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唇角和额间爬满纹路,眼里的目光显得十分陌生,锐利而寒意十足。
安凌一时愣在原地。
路长英手执长剑,面色铁青,大声喝道:
“魔教的奸细,快快缴械投降。”
这句话如重锤一般猛地击在安凌心上,纷繁如烟的往事猝不及防地跃然于眼前。
安凌哑然失笑,原来当师父已经不认识自己的时候,他依然将她视作魔教的奸细。
一丝惨笑划过嘴角,她举起长剑,定定地望着路长英。
也许是她的眼神让路长英想起了什么,一瞬间,路长英目光一滞,手上的动作竟有些迟疑。
也就在这一瞬间的迟疑里,小满突然从安凌的身后杀了出来。
“看剑!”小满大吼道。
路长英霍地举剑相迎,寒光一闪,两剑相碰,小满和路长英激斗了起来。
这时,天空中再次炸开了一枚烟火弹,只不过这一次,这烟火弹似乎是从遥远的山脚下发射的。
路长英和安凌的脸同时惨白如纸。
这次的烟火弹是紫色的,这是萧山最高级别的预警,预示着山脚发生了极危险的情况。
路长英顷刻间收住剑招,向二人深望了一眼,然后转身,腾空一跃,没入到了密林之中。
小满也抬起头,那紫色的烟火弹仿佛一朵妖艳而不详的花,张牙舞爪地盛开在满月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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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烟火弹的腾空发射,山里山外都是响声大作。
众弟子先是被山中红色的烟火弹惊醒,刚要前去救援,紧接着又看到了山脚那枚紫色的烟火弹。
众人顷刻间陷入到极度的惊惶之中。
裴渊在往山中奔去的路上遇到了向山脚而去的路长英。
“裴渊,将弟子们先聚集到迎客厅,然后你随我去山下探一探敌情。”路长英啸鸣道。
“师父!您没事吧?刚刚那枚红色的烟火弹,是您发的?”裴渊急忙关切问道。
“我不碍事。刚刚山中的烟火弹确实是我发出的,但现在更为紧急的是山脚的情况!”
“师父没事就好。我这就去把诸位弟子集中到迎客厅,然后我带着周质新去山脚看看,您留在厅里保护弟子们。”
不一会儿,裴渊带着十几名弟子冲下山去,探听之后,众人惊恐地发现今晚来犯的竟是魔教!
更可怕的是,来敌已经势如破竹地攻克了萧山精密布置的几道哨卡!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萧山易守难攻,而且自从五年前被魔教围剿后,萧山加强了警戒,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设下重重关卡。
可是今晚山下的敌人到了萧山竟如入无人之境,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正当众多弟子焦急地在迎客厅等待时,周质新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人还未到,众人便听到了他凄厉的叫喊:
“大伙留个把人在这里,剩下的都跟我去山下支援!我们快顶不住了!”
说到后面,他的话音中已带哭腔。人人心下凛然,长剑出鞘,大厅里一派视死如归的神色。
待周质新跑进迎客厅中时,众人惊骇地发现他的衣襟上已经沾满了血。
“大师兄!”一声惊恐的女声从人群中传来,紧接着,一个黄衫少女向周质新跑了过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满是关切地看着他。
周质新冲她笑了笑,说:“小寒,都是敌人的血,不碍事的。你就留在迎客厅吧,保护好师尊。”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众人竟无一人愿意留在迎客厅中,纷纷表示要下山杀敌。
正当周质新犯难的时候,迎客厅的一个角落里冷不丁地传来一声冷笑。
这冷笑来得太过突兀,和大厅内视死如归的气氛实在太不协调。
众人纷纷惊怒地回头——
小满正斜倚在一根柱子上,双臂抱在胸前,嘴里衔着一根野草。
周质新脸色铁青,但念他几日前曾救过师父,也不便发作,只是一拱手,问道:“小满少侠可愿随我众人一同下山应敌?”
小满又冷笑了一声,悠哉地衔着野草:“我不愿意。”
周质新满腔怒火,但因情势紧急,也不愿多说什么,便道:“那便请小满少侠留步。”接着,他转向众人:“大家跟我来!”
众人还未来得及应和,小满眨了眨眼:“没有用的,你们打不过他们。”
此言一出,大厅里一片哗然,激愤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不少弟子哗地拔出长剑指着小满怒道:“你何出此言,莫非你是魔教的奸细?”
犬齿把玩着那根野草,小满慢悠悠地说:“我要是魔教的奸细,你们现在还有活路吗?我姐姐去山下请救兵了,你们稍等一等,她马上回来。”
众人见他在如此当口还在满嘴胡话,不由得震怒非常。几个弟子大踏步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地就要刺向小满。
“师弟,无须在此浪费功夫!”周质新赶忙制止道,“他若是敌,一人在此也难成气候,他若是友,更无须和他废话,还是下山御敌要紧!”
众弟子听了也觉有理,便不再理睬小满。周质新强迫十几位弟子留在厅中后,带着众人向山下奔袭而去。
临行前,舒寒深深地回望了一眼小满。
自从寿宴之日始,她的心就被这个桀骜不羁的少年牢牢牵住。此时面对恶敌来犯,舒寒心下油然而生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心境,所以此刻她只盼把少年的音容相貌牢刻心头。
待众人走后,一直默不作声的路长英紧紧盯住小满,沉吟半晌,缓缓问道:“你姐姐去哪里请救兵了?”
小满淡淡答道:“龙水寨。”
路长英微微一惊,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凉:“她请不来这个救兵的。”
小满面露诧异:“为何请不来?”
路长英道:“几日前的寿宴上,你可曾见到有龙水寨的人前来祝寿?”
小满细细将几日前的情形回想一遍。当时厅里厅外虽然人头攒动,但众人皆是按门派或站或坐的,小满确实不记得当时有自称来自龙水寨的人。
小满摇摇头,不解地说:“当时他们确实没来,不过之前没来,不代表现在不来啊,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做君子之交淡如水吗?”
路长英苦笑一下:“你们姐弟二人应该是许久没踏入中原武林了吧。萧山派和龙水寨的恩怨众人皆知,你二人却不知。”
小满不由得张大了嘴,嘴里衔着的野草也掉了出来。
路长英深望了他一眼,喃喃问道:“可是你姐姐为何觉得她能说服龙水寨前来救援呢?”
与其说路长英向小满抛出了一个问题,不如说他在反躬自问,所以小满刚想回答,路长英却抢先问了另一个问题:“小满,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小满一时有些迟疑,思忖片刻,将安凌编好的名字讲了出来:“她叫霍十六。”
“霍十六?霍十六……”路长英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双眼微眯。
就在路长英陷入沉思的时候,迎客厅外突然响声大作。
路长英和小满面色一变,二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同时拔出长剑。
迎着凛凛剑光,路长英说道:“等下会有一场恶仗。小满少侠,你非我萧山派人,趁还有机会,请先行离开吧。”
小满盯着手中长剑,沉默半晌,凛然说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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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萧山脱身后,安凌直奔几十里外的龙水寨。
寨子建在江边上,一开始是龙家的家宅。经过几代人的经营,寨子渐成气候,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寨。
龙水寨现任寨主龙跃为人豪侠,对江湖之士出手大方,而且更难得的是,无论贫贱,他都一视同仁,故而许多江湖豪杰都和龙水寨有深厚交情。
而这里面和龙水寨交情最深厚的,莫过于萧山派了。路长英的师父,也是萧山派上一任掌门,就和龙水寨的老寨主有着过命的交情。
友谊自然也延续到了路长英这里。因着两派的故交,安凌自幼便和龙水寨的寨主龙跃接触频多。龙跃虽是一寨之主,但他生性天真烂漫,一言一行无不发自本心,而安凌又聪慧异常,交往得多了,二人竟成为了忘年之交。
此刻,安凌仍然扮做一中年妇人,沿着那熟悉的江边小道向前疾走。
此去大约一里地便是龙水寨的大门。
溶溶月光下,安凌默然无声地向龙水寨疾行而去,身旁的江水在微风的拂动下发出阵阵低喃。
龙水寨的大门已遥遥可见,可是就在这时,一阵哒哒马蹄声急急地从前方传来。
安凌心下一惊。
难道龙水寨已经得知了萧山的危情,正派人前去支援?
来不及细想,那马蹄声转眼间已经近在咫尺。安凌向旁轻轻一跃,隐在路旁一块巨石后面。
屏住呼吸,安凌悄悄向外探头。
一人一马倏地从眼前奔过,虽然身形只是迅速一闪,安凌隐隐觉出骑马的似乎是个瘦高女子。
紧接着,又有一人纵马奔过,骑手身形较刚刚那人矮小不少。
一股奇异的感觉忽地袭来,安凌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两个人。
她定了定神,心想此夜解萧山之围要紧,旁的事情和自己无关。
正当她打算待二人过去后继续往龙水寨大门行进时,忽地嗖嗖两声,两枚暗器划破夜色,紧接着,一个女子“啊”的惊呼一声。
跑在前面的马长嘶一声,前蹄凌空,瘦高女子滚鞍而下。
安凌心下一惊,刚刚二人从她身边经过时,通过呼吸声,安凌知道此二人的武功不相上下,现在一个受了伤,那另一个便可趁火打劫。
她小心翼翼地从巨石后面探头看去,那瘦高的女子单手撑地,一手捂肩,挣扎着想要起身,而紧随其后的矮小女子也跃下马背,朝前走去。
当那瘦高女子抬起头时,安凌无声地“啊”了一下:
那竟是峨眉派掌门花奇鸢。
那矮小女子虽未转身,但看打扮和姿态,竟好似是丽水派掌门钟妙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