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儿只觉眼前一黑,下一瞬,他半个身子就被套进了一个破布袋里。
“啊!”刘三儿闷喊一声,待要挣扎,布袋的口子已经被小乞丐瞬间抽紧。
而且似乎是算准了刘三儿会死命扑腾,小乞丐一脚蹬着刘三的后背拽紧扎口袋的绳子,这样刘三儿再怎么挣扎也踢不到他身上。
“好!”周围人见状纷纷鼓掌叫好。这个刘三儿是个采花惯犯,但一贯会见风使舵脚底抹油,非常欠收拾,所以此时众人见这刘三儿成了囊中之物,都异常兴奋。
唯有掌柜娘子依然冷着一张脸。她不笑的时候脸上有一股肃杀之气,令人不敢轻易近身。
今天的一切都太巧了,安凌心想,防人之心不可无。
刘三儿的扑通因为缺氧越来越无力,叫声也一声比一声弱。
终于,他不动了。
小乞丐兀自死拽着绳子不肯松手,刘三儿的脖子上渐渐显出一道可怖的紫痕。
一直默不作声看着眼前一幕的掌柜娘子终于开了口:“放手吧,再过一会儿这人就要死了。”
小乞丐猛地抬头,对上了安凌寒凉如水的目光。
他心里一颤,手上的力道瞬间松了许多。
扑通一声,刘三儿如木头一般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小乞丐望着倒地不起的刘三儿,心里兀自惊惧,可是这时,耳畔传来掌柜娘子清冷绝尘的声音:“不用理他,过一会儿我自会处理。”
小乞丐猛地抬起头,对上了掌柜娘子冷冽如霜的目光。
一时之间,他没明白她的意思。
安凌漆黑的眼底涌动着意义不明的情绪,她紧紧盯着小乞丐,冷冷问道:“你是何来路?”
小乞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明明是好心帮忙解围,可是这掌柜娘子不但没有丝毫谢意,反而在质问他从哪里来?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不过随即,他想起了自己原本是来打劫的。
复杂的形势让小乞丐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什么。
安凌嘴角向上勾了勾,笑意却未达眼底,她开了口,问话中掺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你是个小偷,对吗?”
小乞丐猛地抬起头,虚空中一层窗户纸被无情戳破,最后一丝尊严荡然无存。
漆黑的眸子里陡然升起一股戾气。
“什么?”他听见自己这样问道。
安凌秀眉微微一蹙,颇有重量的目光压了过来,仿佛一束刺眼强光,让小乞丐内心最后一丝侥幸无所遁形。
安凌目光下移,看了看套在刘三儿头上的布袋,又挪回小乞丐灰头土脸的面容上,秀眉一挑。
“怎么,难道你不是来打劫的?”掌柜娘子发出了叩击灵魂的质问。
小乞丐紧抿嘴唇,又惊又怒地看着安凌。
既然她不肯留三分薄面,那他也没必要虚与委蛇。
“我就是来打劫的,怎么了,有意见吗?”小乞丐快速反唇相讥,语气如倒豆子一般,“我吃不饱穿不暖,每天风吹日晒,吃了上顿没下顿,而你,你坐拥这么大一座酒馆,却没有一点同情心!”
小乞丐斜着眼,鼻孔向上,振振有词的发言让几个周围围观的人默默点头。
安凌暗暗感到好笑,心想这人竟能如此一本正经地兜售歪理邪说,真是难得一见。
不过,她面上却依然冷如霜雪,问出的话不无讽刺:“我为什么要同情一个小偷?你有手有脚,做点什么不好,非要来我酒馆放火抢劫?你若是把聪明才智放到正途上,何至于现在还是一个叫花子?”
一席话让围观群众频频点头,众人立刻窃窃私语起来,各色审视的目光交织在小乞丐身上。
小乞丐微微涨红了脸,五个指头紧攥成拳。
他的尊严兵败如山倒,可是,就好像嫌这样还不够似的,掌柜娘子步步紧逼地说:“小乞丐,我酒馆今天的损失,你可得照价赔偿。”
无名之火蹭地一下烧起,在心里火速达成燎原之势。
被碾压成灰的尊严在心底的火光中噼啪乱舞。
他抬起眼,深色的眼底戾气如地底岩浆一般喷薄而出,在空中堪堪划出几道看不见的火星。
从嗓子深处传来一声少年的低吼:“你疯了吗?你看我像是赔得起的样子吗?”
掌柜娘子看出了他的窘迫,可是,她口吻依然不改轻蔑:“杀人抵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你欠我钱,想赖账吗?”
最后一丝稻草自虚空中落下,仿佛给心中烈火添了最后一捆干柴。
小乞丐灼热的目光死死钉在掌柜娘子好看的脸上,仿佛要将清丽的五官烧出一个洞。
他的手猛地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防身用的匕首——接着歇斯底里地怒吼道:“你!你欺人太甚!”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利刃出鞘,小乞丐抽出腰间的匕首,直直地向掌柜娘子胸前刺来!
众人惊恐地看向那势如破竹的匕首,燕计酒馆周围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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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突然变得很慢,慢到众人似乎能看到锋利刀刃上反射的每一道光。
时间又变得很快,快到众人完全没看清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只听得一声惊叫划破长空——
“啊!”
凄厉的嚎叫震颤着众人的耳膜,众人纷纷瞪大眼睛向前望去。
——燕计酒馆门口,刚刚试图行刺的少年静止在了掌柜娘子身前一尺的距离,而他刺出的匕首,此刻正纹丝不动地夹在掌柜娘子的两根玉指之间!
一阵微风吹过,几缕从簪子里偷溜出来的秀发在安凌颊边轻轻摇曳。
少年的脸涨得通红。
人群中,一阵低低的惊叹如暗潮般涌动。
少年目眦尽裂地看着纹丝不动的掌柜娘子,心里翻腾着无数疑问。
对面那张清丽的脸毫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一睹墙般,将所有疑问都逼回了心口。
少年是个不信邪的人,他不相信这个柔柔弱弱的掌柜娘子,竟然能凭空接住自己刺去的匕首。
一定是因为刚刚自己的发力方式出了问题。
并不死心的少年再次蓄力,盯着掌柜娘子如冰山一样的面孔,拼尽全身力气,将匕首再次往前送去!
可是夹在两根指头间的匕首依然纹丝不动。
少年的脸逐渐涨得黑里透紫,紫里透红,脖颈上,青筋根根暴起。
掌柜娘子云淡风轻地站在对面,眼底逐渐浮起一丝在少年看来嘲讽意味十足的笑意。
那笑意仿佛是在炫耀,又仿佛是在轻蔑地问他:我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于是,他咬牙切齿地从唇缝中挤出了一个字:“你——”
可是,话音未落,小乞丐突然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顺着匕首向他袭来!
如四两拨千斤一般,掌柜娘子微微发力,那匕首蕴含着巨大的力道将少年向后逼退几寸。
一阵痛苦的嘶嘶呻|吟从少年口中不断发出。
终于,少年再也受不住了,踉跄后退几步,砰的一声重重向后坐去。
“哎哟!”少年发出一声落败的惊叫。
可这并不是一切的结尾。
还没等少年反应过来,他喉头一凉,下一瞬,一个寒冷的尖锐之物顶在了他的下颌。
紧接着,一股不容分说的提拉,少年的脸在被迫向上扬起——
安凌用刀尖将他的脸缓缓挑起,强迫他看着她。
少年惊惧的目光中映出了一副苍白的面容,一双眸子显得格外黑沉。
脆弱的生命在尖刃上游走,可是少年第一反应却是:她长得,还挺好看的。
就是脸色有些苍白。
喉管上,匕首透着致命的冰冷,耳畔,女人好听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何来路?”
刺骨寒凉步步紧逼,喉间利刃只需再紧半寸就可让他顷刻毙命。
可是,面前这人,让他莫名沉迷。
小乞丐回过来的目光中没有一丝畏惧。
于是女人又将匕首往前挪了半厘。
刀尖下的肌肤危险地凹陷着,淡青色的血管随之扭曲,可是少年眼底却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嘴角若有若无地向上勾着。
二人目光短兵相接,就这么僵持着,就像猎人和猎物绵延千年的博弈。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猎人还是猎物的安凌终于轻启朱唇:“怎么,你不怕死?”
匕首的寒光闪在少年漆黑的瞳仁里,他直勾勾地看向前方,没有说话。
四目相对,一缕微风拂过,安凌碎发摇曳在二人黑沉如水的眼底。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安凌几不可察地笑了一声。
“有种。”她手腕一收,干脆利落。
少年在原地怔了片刻,既而缓缓站了起来。
四周不知何时聚集了更多的人。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毫无意义地看向众人。
也许是因为少年身上散发的戾气太过摄人,众人立刻沉默地侧身,让开了一条道。
狭长的小道通向他污泞不堪的生活。
刚刚的一切仿佛梦一般。
一个危险的,不属于他的梦。
他抬起脚,一步步向人群让开的小径走去。
可是身后,一声清脆的女声却如钩子一般挂住了他的灵魂。
“你这样就走啦?”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巨大情愫如猛兽般,在心底森林横冲直撞。
刚刚的一切化作滔天洪水,猛烈冲刷着自洪荒时就干涸着的堤坝。
少年猛地回头,心弦收到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