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即安 第14章 大哥

又下雨了。

一滴滴水落在湿软的泥土上，看似悄无声息，但只要用心去聆听，还是能听到细微的声音。

可现在的李小满，毫无心情去看这种悠哉的场景。

或者说，他因为内心的慌乱与无措，已经隔断了外界的声源，脑子里全都是那一天，他与葛即安在山上的经历。

他们之后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在葛即安的带路下走出那个山洞，出口还是暗藏在一条更深的河流之下，等他们出来之后，天色已经黑了。

本就黑灯瞎火看不清路，当时的他还赌气故意不靠近葛即安，结果一不小心，一脚踩空被石头割伤了腿。

就算他再怎么不愿意，可他也走不了了，最后还是被葛即安背下得山。

那时候，他趴在葛即安的背后，心中五味杂陈，这一路上，估计要走了两个多小时了，这个人怎么就一声不吭，不喊累，也不让自己下来，一直硬生生扛着。

直到走到村边上，看到了打着灯的村民，这才算真的安心下来。

那两个大叔一见到他们就立马凑上来，看到他自己受了伤，立刻问这是怎么了。

他接着光看清楚，问话的人是今天陪他们一起上山的赵强。

李小满本来就是想了一路，万一碰到了村民怎么办，要如何回答好一些，既然葛即安要自己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要插手，那他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吧。

所以他就抢在葛即安前面，开了话头，对他们说自己一失足，滚了两圈，葛即安陪着他，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由此在山中绕了好久，这才走了出来。

那赵强也没多说什么，就让他们赶紧回家养着，又对他们说今天可不止他一个人遭了难，还有两个人也在山上受了罪，一个一脚踩了陷阱，夹得满脚都是血，疼得吱哇乱叫。

另一个没看清路摔到河里，浑身都湿透了。

跟在赵强的那个大叔，直呼这山上晦气得很，可不能再安排人上山搜查了。

再然后就问他们有没有见过黄家兄弟，葛即安直接答道没见过。

赵强也就不再问什么了，让他们直接回家了。

而后他被葛即安亲自处理了伤口，在送他回家的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再说过什么，他不开口，葛即安也不答言。

到了家门口，发现家里亮着灯，家门口有好几个身影，有人远远看见了他们立马就叫唤到小满回来了。

他这才发现，他父母和小妹都回家了。

而葛即安也将他送到门口后，与他父母打过招呼之后，也就匆匆离开了。

父母见到自己受了伤，也就没多理会葛即安，连忙让自己好好养着。

就这样，一连两日他都没有再见到葛即安来找他，然后就从潘二龙的嘴里听到了警察来了。

村子里已经失踪四个人了，他们的失踪看似毫无关联，但只要认真思考，或者说询问一下村里的村民，大概都会在盘问中牵扯到葛即安这个人吧。

从镇子上来的警察怎么可能会忽略掉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

要是警察来盘问他的话，他该回答些什么呢？

忽而脑海中飘过了一句话，“小满，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吧。”

什么都不知道……

李小满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心中想着这一切真是太乱了，根本就理不清这些事情。

“小满！”小满的母亲刘秀推门进来，打断了李小满的思绪。

她见到李小满离窗户太近，怕他着凉，赶紧走过去说道：“你也不怕着凉，离那远点吧。”

李小满只能“哎”了一声，就挪着身子离窗户远了些，这样便与刘秀近了许多。

刘秀轻轻拍了拍李小满的脑袋，语气中含着满满的心疼，“这两个多月可真是辛苦了，我今天刚从二龙那听说，你生了好几次病，早知道这样，我死活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家里。”

说完，就将手中那碗冒着热气的碗递给李小满，“吃吧，刚做好的鸡蛋羹。”

可李小满没敢直接上去拿着，“妈，这鸡蛋……”

刘秀轻叹一声，“没事，吃吧，就一个鸡蛋有什么吃不了的，你爸不会知道的。”

李小满低低地应了一声，接过来就小口小口吃着。

刘秀一开始没说什么，见他将鸡蛋羹都吃完了，这才开口道：“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吧，你也知道你这身子与别人不一样，还是离那些男的远一些，万一被人发现了，你这还怎么做人啊。”

刘秀点点头，接着说道：“那天我看到那个谁，啊，对，葛即安陪你一起回来的，我知道你打小就跟他关系好，可你现在已经大了，他也是个汉子了，你可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什么都不顾了。”

李小满轻声说道：“妈，我知道了。”

听到满意的答复后，刘秀就没再说什么，只是接过那空着的碗，让他接着养病，叮嘱他没事就不要出门。

李小满也应了下来。

只是刘秀将门一关，李小满就立马又挪着身子离窗户近了些。

他也知道窗户边上凉，应该离远些。

可屋子里太闷了，闷得他喘不过来气，只有窗户边上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凉气能让他来喘息。

他贪图地感受着那点凉气，小心翼翼地感受着那点凉爽。

其实在吃那碗鸡蛋羹的时候，他就忽然想起来葛即安在他家里住着的时候，总是会给他弄来许多好吃的。

那鸡蛋羹算是平日里根本轮不上他吃的食物，可葛即安总是会顾着他，就算只有一碗鸡蛋羹，葛即安也要让他吃。

不是家里人对待他不好，李小满只是很清楚，孩子太多，顾得了一个人，就很难顾得了另一个。

大哥是个全能人，是除了父亲之外，真正的，唯一的顶梁柱了，妹妹虽然是个女孩，但生来就聪明懂事，长大了也容易找婆家。

而他呢，不男不女，娶不得，嫁不得，他既比不得大哥，也比不过妹妹。

母亲也是为了他好，为了能掩藏住身子的秘密，过了十三岁之后他就很少出门了，就生怕和那些男孩耍闹被人发现。

除了跟父亲上地里干活，就是在家里帮母亲干活，他们害怕，他们担心，他们要他一直待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拼命地掩藏着自己的身体上的秘密。

血液与血液连结而成的是呵护与关爱的保护壳，但谁也未曾能料想到，或者说在悄无声息之间，那层保护壳变得越来越厚，一层又一层地接连不断地覆盖在上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层保护壳已经变得极为坚固，外面的人打不破，里面的他也出不来。

“好闷啊……”

他呐呐地低语着，半眯着眼靠着墙，接着思索刚刚被母亲打断的思路，想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但愿一切事情都不要变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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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中午，李小满依旧待在炕上养着腿上，因为今天上午村里的王大夫刚刚来过一趟，给他的伤口换了药，让他好好养着，养个七八天也就能下床走动了，但在此之前一定不能随便乱动。

当时他母亲刘秀也陪在旁边，听到大夫这么嘱咐后，更是答应着绝对不让他乱动。

所以现在的他算是彻底被困在这张炕上了。

吃过午饭后，他迷茫地盯着窗外的景象，可能是靠得太近了，窗户上的冷空气因为碰到他的哈气，窗台上渐渐泌出了点点水珠，他抬手仔细地擦了擦。

刚用手抹了一下，他就从那一点点干净地方看见门口似乎有人影走动。

他赶紧将那一片都擦干净，抬着头死死地看着那一点点的动静。

也就在他看清楚地那一刻，他的心跳都差点漏了一下，脸上的血色忽地一下就退了下去。

虽然那两个人披着深色的雨衣，看不清楚样貌，但他们的一举一动跟村里的人完全不同，他的直觉如同一根刺一样，扎进了他的脑中。

“是警察……”

他急忙捂住胸口，让自己冷静下来，想着接下来要如何应对才好。

很快院子里就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他不敢朝外面看，只能像只兔子一样，竖着耳朵静静地听外面的声音。

“大娘，我们就是来调查一下情况，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略微洪亮，而另一个人一直没有开口。

他父亲和母亲好像低声说了些什么，听不真切，但他能听到外面的这几个人的脚步声，正在逐渐朝着他这边逼近。

不到十个数，外面的房门就被人打开了，紧接着屋门就被打开了。

李小满抬头看向他们，就瞧见一胖一瘦的两个男人就来到他的炕前，那个略胖的男子面上倒是和善些，对比之下，那个身形消瘦的那个男人面上无情，显得冷酷些。

最先开口的是那个看上去好相处的男人，他上前一步，掏出口袋里的小本子，对李小满说道：“你是李小满是吧。”

李小满心中有些慌张，甚至还是有点愣愣的，也没张开口，就对他点点头。

那人见到李小满这么慌张，先是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不用害怕，我们是警察，就是来问你事，你把你知道的事如实说出来就行了。”

然后紧绷着脸的人冷着语气对他说：“一定要想清楚了说，明白吗？”

李小满被他这一吓，心里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他咽了咽口水，语气怯怯地说道：“你们想问什么？”

胖男人对他问道：“你认识葛即安家的邻居黄家兄弟？”

“这个我认识，怎么了？”

“三日前，潘大龙组织村民上山寻找你们村的村长尹山，那天你有没有见到过黄家的两个兄弟黄明和黄亮。”

李小满心中立马清楚，这两个人是来问黄明和黄亮的事情的。

他左右思索了一下，只将上山前的事情说了一下，“大龙哥让我们上山前，先是在村口集合来着，我当时也看过都有谁，但好像没有见到过黄家那两个兄弟。”

“那黄家兄弟怎么了？怎么问他们的事？”

他刚一问，就被另一个警官给警告道：“这个你别多问，我们问什么你答什么。”

李小满只好又缩回脖子，蔫蔫地应了声知道了。

胖警官用笔记了下来，又对他问道：“那你们上山后呢？”

李小满直接对他摇头，“我们上山前就分了队伍，就我们七八个人走着，也没见过他们。”

那冷面的警官追着问道：“你们上山后不是分开搜索后你也没见到过？”

“没有。”李小满斩钉截铁道：“没见过。”

“好。”那人转移话题，对他问道：“当时和你一组的人是葛即安吗？”

李小满回答是。

“那他有和你分开过吗？”

“没有。我俩回村子前一直在待在一起的。”李小满指了指自己的腿伤，冲他们说道：“我这腿受了伤，还是他背我下山的。”

胖警官点点头，将这些用笔都记了下来，头也不抬，对他问道：“听说，当时你和葛即安在山上迷路了？”

“对，我俩当时走得着急，想着要是能找到村长的话就好了，可找了好久也没找到，打算回去的时候，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你一个土生土长的长坪村村民，还不记得山路？”这次对他问话的是冷面的警官，他双眼直视着李小满的双眼，似乎在观察着李小满的神情。

李小满微微皱了眉头，“我的确是土生土长的，但我平日里很少上山的，你们看看我们这片山，走进去个人，一点影子都见不到了，谁没事去山里闲逛。”

“你既然都不认识山里的路，为什么还要跟他们进山找人？而且还是跟一个多年不在村子里生活，也不知道山上情形的葛即安一同寻找？”

李小满心中不由苦笑，这警官真是咄咄逼人，不给人喘口气的机会。

他轻轻叹了一下，“本来我也是想着有人领着，应该也没事，可后来分散开的时候，也没人跟葛即安组队，我和他关系还算好些，就想着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吧，我就跟他组队了。”

“怎么，葛即安在村里的名声不好吗？怎么还没人跟他组队？”

李小满露出难掩的难堪，“他的事情估计在村子里都传遍了，你们是警官，这种就算我不说，你们随便一问估计也知道，这村里见他是个最近回村子里的，有些人就暗地里欺负他。”

说着，他就激动起来，直接坐起身子对他们说道：“那王濑没了，管他什么事情啊，就凭一件衣服就赖上他，还打了他一顿，好，葛即安不计较这些，他就想安安稳稳地在村子里当个大夫，后来村长失踪了，他愿意帮忙，怎么还有人跟避瘟神一样对他，我看不惯，也不乐意，葛即安是个好人，他不应该这样的。”

李小满因为气急还咳了两下，可就是这样他还是要说，“你们是警官，是警察，不要随便相信那些村民的话，葛即安是个好人！”

他的声量一句比一句高，惊得那胖警官将笔都停了，还对他好言相劝了起来。

“我们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公事公办，没有什么恶意。”他跟另一个警官打了个眼色，接着就对李小满接着笑呵呵地说道：“我们要问的都问完了，你这好好养病啊，祝你早日康复。”

冷面的警官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临走前对李小满也说了一句“再见。”

接着两个人推开房门走出屋去，但好像刚走出屋子，就对什么人说了一句“打扰了。”

听到脚步声走远了，李小满这才彻底卸了力气，整个人都塌了下来。

深呼吸好多次，也没能让涌上头的热血降下来，脑子还是有点嗡嗡的。

说到底，他还是很害怕的，他的话有的地方是掺了些假话的，可他更害怕葛即安出事，这几天他总是在想，总是在思量，最后还是打定了一个主意，他不想看到葛即安出事。

他不愿意看到葛即安出事。

正当他努力稳定心神的时候，门框那边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和葛即安那小子关系还那么好。”

李小满立刻循声去看，更是被那个人的眼神震慑得说不出一个字。

“怎么，哑巴了。”他自顾自地坐到了炕边，带着一点审讯的语气说道：“说话，什么时候！”

“没、没有。”李小满磕磕巴巴地说着，私下里小心斟酌，“就他回来之后，我生过病，他帮忙来看过，他对我挺照顾的，本来小时候玩得就不错，所以最近就又联络起来了。”

“大哥，你是觉得我们怎么了吗？”

他大哥李大寒也不接他的话，而是上下打量着他。

李小满头也不敢抬了，任由着他大哥像是看犯人一样对待他，刚刚放回肚子里的心，此刻又是悬了起来。

半响，他大哥收回了视线，缓和了语气说道：“好吧，这次我信你了。”

李小满暗暗松了口气，心想着这是又躲过一劫。

他搓搓手，懦弱得像一只不足月的小猫一样，对大哥笑着说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也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

他大哥放下手中的包裹，将手搭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对李小满说道：“正好县城里暂时停工了，我还听说村子里发生些事，这就赶回来看看。”

而后他从鼻子发出了一声“哼。”

“一回来就碰见警察来找你，你这可真是大了，我在屋外边都能听到你在里面吵吵，真是长脾气了。”

李小满当作没听到他口中的那点奚落，或者说他早就习以为常，还是笑着脸说：“大哥，你不在家，所以有些事你不清楚，很多事并不是像村里传得那样，葛即安这个人真的很好的，我就是气不过，所以才大声了点。”

他大哥掏了掏耳朵，吹吹了手指，“的确，我刚回来，很多事都不清楚，但我也不用太清楚，那是别人家的事，你只要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呆着就行了。”

他说完，把放在一旁的包裹朝着李小满的身前推了推。

“喏，没事的时候当零食吃吧。”随后他大哥就起身，打算出屋了，“就是给你买的，咱妹子也有，不用剩着吃。”

李小满在他走后，这才打开他大哥给他的包裹，看到里面的东西时，不由地愣住了。

也不知道他大哥哪来的钱，竟买了那么多小零嘴，酸酸甜甜的山楂片，五颜六色的硬糖，还有没见过的小饼干。

看样子估计够他吃到病好了，可他现在一点想吃的念头都没有，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心累得很。

真不知道这场风雨要多久才能彻底消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