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判断实在是出乎意料,秋白鹭和秦岷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重重的疑惑。
秦岷满脸凝重:“我从来没听说……”
秋白鹭点头。
她回头问杜信春:“他的心法和失忆之间有什么关系?”
杜信春冷笑:“不信老婆子我的诊断?”
秋白鹭叹气:“不是不信,是太不可思议。从前修炼这个心法的人,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
自从燕王持图南剑平定天下,定都于此,帝位代代传袭,虽然不能说代代都是寿终正寝,但绝对没有动不动失忆的疯皇。
皇室心法会导致失忆,这个结论还是太过石破天惊了一些。
杜信春把擦手的帕子丢到药童怀里,自己重新窝回躺椅上:“我什么时候说过他失忆是心法不好?”
小药童乖觉地蹲到一边给她敲腿。
秋白鹭拉着秦岷走过来,两人在她对面坐下,秦岷说:“我练的是祖传心法,因此十分确信,我祖上从来没有人得过失忆的毛病。这心法究竟是怎么导致失忆的?”
杜信春本事大脾气也大,听这二人连番追问,又从他们两个语气中听出质疑,当即不耐烦道:“你们这么刨根究底,是想治病还是想跟我学医?我开方子你们照做。如果不信我,现在就起来,右转出门。”
秋白鹭眼睛一眯,秦岷在她即将拍案而起之前拉住她:“治病要紧。”
秦岷本以为秋白鹭又要和神医吵起来了,谁知秋白鹭看了一眼他的手,静默片刻,居然换了声气,委婉地追问:“他这心法若有隐患,当然还要从根上解决。你说清楚了,我们才敢下手。”
杜信春瞥她一眼:“不用散功重修。”
这老妇人想了想又嘿然一乐:“江湖上通行的大路货色,功效都普普通通,麻烦自然也普普通通。真能修出危险的几样心法,嘿,当下最多能修到个四五重,放到二百年前才算刚刚登堂入室,能有什么危险。”
杜信春放言:“当今世上还没几个配被心法反噬的人。”
虽然乍一听是放诞之言,细细想去,竟然是一语中的。
秋白鹭默然片刻。
但秦岷的情况又有不同,他是皇室血脉,毕竟不完全算是人……
秋白鹭回头和秦岷对视,秦岷不知她纠结了些什么,只能回以探寻的目光,秋白鹭咬了咬唇,片刻之后转回头面对杜信春,郑重道:“杜堂主,他姓秦,是皇室中人。”
“他练的心法,就是当年燕神传给后裔,后来在皇室内代代修习的心法,《纪春归》。”
杜信春缓缓坐直了身,先看秋白鹭确定她不是玩笑,再看秦岷,秦岷微微点头。杜信春脸上神色几番变化,联想到最近燕都城内的风波,恍然道:“你就是失踪的皇……”
秋白鹭打断她的话:“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质疑你。除了宁家和北漠帝后两族,就只有他的心法最不该有问题。”
燕神传下的《纪春归》到底是名头大,镇住了一向狂傲的神医。
杜信春坐起来,难得耐心和他们解释:“我早说了,不是心法有问题。”
秋白鹭猜测:“难道和他的血脉有关系?”
杜信春一拍扶手:“他所练的心法本就和他的血脉贴合,你们不能动动脑子吗?”
秋白鹭:“你直说吧。”
杜信春示意秋白鹭去摸秦岷的脉,秋白鹭一把扣住秦岷手腕,内力探入:“然后呢?”
杜信春缓缓道:“他内力紊乱,还可以说是重伤之后的常态,但同时又驳杂不纯,我最开始才会以为他练的是江湖上的二流心法。但既然他练的是《纪春归》,这就说不通了。只能是他受伤前,或者是重伤后为了做什么事透支了内力,在昏迷中经历过一次走火入魔。”
秋白鹭发现果然如杜信春所言。
近几年她和秦岷聚少离多,鲜有如此亲密的时候,但她依稀记得,之前秦岷的内力并不是这样流通的。
秦岷也点头:“我是这次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内息混乱的。从前不是这样。”
秋白鹭已经明白:“走火入魔中失去记忆,虽然少见,但也有先例。”
杜信春点头。
秦岷问:“那该怎么治?我自己修炼将内息导回正途,记忆就能恢复吗?”
杜信春嗤笑道:“怎么可能。”
她说:“你的内力现在还由得了你吗?我猜只要稍稍动用内功就会头痛胸闷吧,这种情况下,你还敢自己运功修炼?”
秦岷沉默。
杜信春不愧是神医,说得分毫不差。
杜信春又道:“我猜你受伤醒来之后动用过内力吧,不然不至于这么一团乱麻。经脉的伤一重又一重,可不是一次走火入魔能造成的。”
秋白鹭想起自己夜探安庆园那晚,秦岷强撑着和她对敌,仿佛是动用了内力,也不由沉默。
杜信春目光扫过二人,挑眉:“你现在呢,最要紧的事就是吃好这碗软饭,叫秋池刀护住你,伤势未愈之前不要动用丝毫内力。哦,还有,要想恢复,也需要她每天以内力带着你循环周天,疏导乱流,冲开堵塞,愈合经脉。”
这岂不是意味着他们要日日内息交缠?
秦岷垂眼。
秋白鹭侧脸看向秦岷。
杜信春看两个年轻人尴尬,微妙地笑了:“怎么,你们不是一对吗?这时候才不好意思起来?”
秋白鹭淡淡道:“以他人内息辅助运功,重在互相信任,尤其是受助人要全心全意信任对方,因此非父母姊妹等至亲不可。你可以吗?若是不行,我们及时另寻他法。”
秦岷忙答:“我信你。”
秋白鹭点头,对杜信春说:“那这法子可行,讲讲具体怎么做。”
在秋白鹭这里碰了个软钉子,杜信春好大没趣,招手唤药童拿来笔墨,将补药的方子、药浴的方子和内息辅助运功的事项分别写下,塞在信封里丢给她。
其中特别提到,月静人息,子时左右人体内息最为平和,方便施为。所以,药浴和运功都要趁夜。
秋白鹭展开粗粗扫视一遍,点头:“多谢了。”
杜信春令药童把药给秋白鹭,挥手:“滚吧。”
秋白鹭和秦岷还没走两步,突然又听杜信春喊道:“回来!”
秋白鹭回首,杜信春叹气道:“别叫他走回去了。他现在的身体犹如一个四处漏风的破布口袋,走在街上都怕被风刮散了。你领着他多走几趟,老婆子都救不回来。”
秋白鹭愕然。
杜信春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受了穿胸剑修养没两天就能上马赶路?他刚受了重伤,重伤!”
秦岷小声辩解:“其实还行。前两天能整夜安眠,已经修养过来了。”
杜信春冷笑:“再逞强小心把你小命搭进去。”
秦岷不语。
秋白鹭低叹一声:“是我考虑不周,回去叫一辆车就是。”
*
秋白鹭从来不是细心的人,经杜信春提醒,才注意到许多迹象。
秦岷来时走走停停,她还以为他是贪看新鲜,还跟他进了好几间店铺,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现在想来,大概是他体力不支,不得不装作流连街景,好暂时休息。
他哪怕说一句呢!
一声不吭,浑若无事,在装什么不知道,倒像个锯了嘴儿的葫芦。
离了杜信春的医馆,秋白鹭搀扶着他回到楼下,叫跑腿唤来一辆马车,在骨碌碌的车轮声中回到了杜宅。
折腾一天,此时已是皓月初上。
今早把盛绰君交付出去,此时小院里只余他们两个。
正屋床榻宽敞,也是秦岷这两天住惯的。他身体不好,不便挪动,秋白鹭就将正屋让给他,自己搬去了原先盛绰君住着的东厢。
这几天,秦岷已经深刻领会了秋白鹭说一不二的霸道性子,虽然有心把正房让给她,却担心又冒犯了她,只能坐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她提了包袱走出去。
心中暗想,既然我们已经成婚,怎么又不一起住?
又恨自己失忆,前情一概不知,想哄她几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转念一想,之前的他这样伤了秋白鹭的心,可见那一段记忆也没什么好。
也许现在的他性情更合秋白鹭的心意,这也说不定。
秦岷在没做皇帝之前,曾是标准的富贵闲王。他是父亲的幼子,对皇兄全无威胁,皇兄登基后,也乐得厚待他来显示自己的宽仁。
他不沾权势,但却富贵至极,身边自然有奴仆和侍从捧着,因此养出他打从心底的优容和自信。
才在险境中遇上一个让他不由自主沦陷的女子,正一边戒备一边心动,转眼又得知这是他私定终身的妻子,更是大大助长了他的自信。
他想,鹭娘都把正房让给我了,怎么可能不爱我?
他在这里东想西想,忽然想到已经有一会儿没听到秋白鹭那边的动静,站起身来去门口张望。
恰好见秋白鹭从外面回来,后面跟着两个小厮抬进来一桶水。
两人放下水,行个礼就出去了。
秋白鹭:“脱衣服。”
秦岷“啊?”一声。
秋白鹭把手里的一包药材倒进桶中,抬头:“药浴。”
[心碎]一个不幸的消息,发现有几处逻辑写崩了,因为涉及到后文剧情推进,不得不修文(鞠躬),具体内容会在接下来几天陆续修改。主要涉及的情节修改有:
1、前文皇后宫中搜到的偶人颈部银针,改为背后银针。见帝台春(二十二)
2、前文提到秦岷随身携带的双剑图南和匕首纳刃,改为被他留在安庆园。现在他所使用的双剑,是安庆园乐署的表演用剑,前文送给秋白鹭的礼物,是他母亲遗物,一枚玉佩。见鹊桥仙(五~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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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鹊桥仙(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