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鸾飞 第45章 鹊桥仙（二）

两人挑亮灯烛，重新坐定，冯瑛侠整理词句，向秋白鹭讲起这段时间燕都发生的事情。

秋白鹭离开燕都的那一天，正逢皇帝借由废太子丧礼引诱盛静君出洞，他在送葬队伍里安插了许多禁卫，又在路上埋伏了一营士兵，只等皇后来，好把盛党的残余一网打尽。

没想到皇后也是早有准备，派了一些江湖人去劫持送葬队伍，制造动乱，牵制住北营士兵和一部分禁卫，她自己则是险中求胜，联合被驱逐的北漠残党，带上精锐一同闯宫。

那一天，杀声震天，从城内到城外，到处都是兵戈之声，鲜血染红长街，四角城楼上的警钟被敲响了一次又一次。自崇明帝登基以后，燕都已经安享十二年繁华，小孩子不曾见过这般景象，只顾瑟缩在父母怀中，年长的人在恍惚间记起，先帝驾崩后的兆庆之乱，似乎也是像这天一样，突然间开始的。

城中居民纷纷掩门闭户，燕返阁从不停歇的歌舞都停下来，众人在忐忑中等待最后的结果。

有人问：“不是说，‘天命秦氏百代帝业’吗？皇后怎么敢？”

冯瑛侠是演《同心鸾》前都要焚香告罪的性子，当然也对这句神宫最后的卜辞深信不疑。

她向秋白鹭转述了这人的疑问，同时还有她后来打听到的消息：“据说，皇后有孕。她就是用这个孩子笼络到一群胆大妄为的狂徒的。”

秋白鹭脱口而出：“不可能！”

这不是说秋白鹭认为皇后不能用一个孩子笼络到意图推翻皇帝的人。相反，皇帝在位虽然施行仁政，但一直在打压各路豪强、权奸、淫祀。虽然他手段绵密并未激起兵变，但其中为数不少的人，只是因为顾忌“天命秦氏”而不敢出头。

皇后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他们当然会顺着杆爬，甚至都不用皇后去费心联络。

秋白鹭震惊的是，皇后居然声称她怀有一子。

冯瑛侠觑着她的神色：“怎么？”

秋白鹭困惑地皱起眉头，皇帝和皇后除了节庆大宴几乎从不碰面，他们两个单独见上一面，恐怕都要防备对方袖子里藏了刀，居然还能再有一个孩子？

这也太荒谬了。

秋白鹭不信。

暂且略过此节，秋白鹭问冯瑛侠：“后来呢？”

冯瑛侠挑眉，继续讲下去。

皇帝一方虽然没有料到皇后会趁势反击，禁卫调动不及，一度被逼到了宫门下。但宇文鸿和刘绪不久就赶到，带着黑甲卫将宫门前的叛军杀得四散。到入夜之前，北营军也被调回城中驻守，燕都的秩序又慢慢回到了皇帝手中。

那一夜城中从东城到西城，大小人家都不敢点灯，直熬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听到有人敲着锣走街串巷，宣布：“废后事败，已经被关进大狱了！”

秋白鹭“啊”一声，问：“是皇帝赢了。那怎么又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冯瑛侠低眉，神情晦暗：“是沈江英。第二天，沈江英闯入大狱 ，把皇后救走了。”

沈江英？

秋白鹭想起，沈江英要找一把属于皇后，或者是藏在皇宫内库的宝剑。

除了承载着天授的宝剑，也没有其他东西能让独步天下的魔教教主出手吧？

冯瑛侠继续道：“此后皇后藏匿了起来，只是一直听说有刺客潜入皇宫，前前后后总有四五次，都没有成功，只传说宇文鸿受了伤。皇帝也下了大功夫搜查，甚至连燕返阁都传下手令搜了个遍。”

冯瑛侠眼神下瞟，道：“据说连脚下的鬼市也悄悄派人搜过。崔判还和我骂过宇文鸿得寸进尺。都这样了，还是找不到。”

可见盛家在燕都几十年经营，果然是树大根深。

秋白鹭暗想，一在明一在暗，这样僵持下去，秦岷要吃亏了。

问冯瑛侠：“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

冯瑛侠点头：“五日前，宇文鸿听了北漠人现身的消息，再次带兵去搜查鬼市，没想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北漠人拖住了宇文鸿，沈妙金则亲自潜入皇宫，刺杀皇帝。”

秋白鹭怔了怔：“原来是沈妙金出手。”

冯瑛侠略带担忧地看向她，说：“这次刺杀成功了。据说当天金水河下游的水都是淡淡的粉色……自那天起，皇帝罢朝不出，宫内声称是皇帝受伤修养。但据传言，皇帝已经落水失踪。”

不用传言。

秋白鹭在伏津搜到的那封信上，已经写明了盛静君的胜利。

秋白鹭有些好笑，又有些痛快，心想，秦岷苦心积虑防备了盛家十几年，最终还是栽在了盛家人手里。

冯瑛侠一拍桌面，唤醒沉思的秋白鹭，问：“情况你也知道了，打算怎么办？”

秋白鹭扬眉道：“就这些消息？”

冯瑛侠：“你还想知道什么？”

秋白鹭张口欲言，被冯瑛侠打断，美人柳眉一立，笑骂：“你当老娘是天市那个情报贩子，什么都知道？要天市给你打听宫内秘事也得掏钱呢。”

秋白鹭叹气。

冯瑛侠斜她一眼：“天市走了，如今燕都主事是天梁，明天找他问问。”

秋白鹭：“你忘了？我可还在被‘通缉’呢。”

冯瑛侠“哎呀”一声：“你这样大摇大摆来来去去，谁能记得你还得躲着官府走？”

她又低头思量片刻：“这样吧，我带你去鬼市找崔判，他虽然不是专司情报之事，但一来他是鬼市的总管，人面广自然也知道许多隐秘，二来我和他是多年朋友，他总会给我一个面子。如果还是没有消息，我试着联络燕都三十八位寒英令主，看能不能给你凑出点消息来。”

秋白鹭笑吟吟道：“那就全听瑛老板安排啦。”

冯瑛侠嗔道：“你倒省心。”

低下头来替她盘算，鬼市夜间开市，崔判正是忙的时候，恐怕没功夫接待她们俩，如果要早起去，又扰了别人清梦。

抬起头来对秋白鹭讲：“明天午时，跟我去鬼市找崔判。可不许乱跑没了人影。”

秋白鹭连声应了，又去逗冯瑛侠：“瑛老板费心啦。小女子铭感五内，实在不知道如何答报。”

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瑛侠，你留在燕都若是有什么事办，可千万要吩咐我呀。”

冯瑛侠双睫一颤，别过脸去：“这是自然。”

又回过头来，神采飞扬描补道：“我前前后后替你周全这么多回，就算你不肯帮忙，我也不依的。”

秋白鹭定定看着她，看到她笑容逐渐僵硬，淡淡道：“那就一言为定。”

冯瑛侠避开她的眼神，起身到门口看了一眼，急急忙忙道：“哎呀，才说了几句话，已经这个时间了。”

转回头来叮嘱秋白鹭：“你才回来，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午时我来找你。记得带个帷帽，免得被人认出来。”

秋白鹭哼笑一声，放弃了逼问她，说：“好。你心里有数。”

冯瑛侠真是怕了她，抓起自己的扇子急急忙忙地出去了，走到院子里又忽然回头：“你放心。”

说完也不等秋白鹭回答，匆匆出门去了。

秋白鹭低头对着满地树影，低叹一声，回房睡下了。

*

次日午时。

瑛老板如约前来，先带秋白鹭去了西城咸宁坊。或许是受了这段时间连续不断的动乱影响，街上行人稀疏，不复昔日繁华。

冯瑛侠进到一座破破烂烂的山神庙，从山神庙里买了两把香，说了几句暗语，又叫小沙弥认了秋白鹭的脸，才被小沙弥引入后院客舍。

从客舍的柜子里打开一道暗门，提上灯沿着歪歪扭扭的地道走了许久，只见前方道路骤然开阔，壁上也装了火把，从远处依稀听见了人声。

路两边也有些店铺，只是各个都关着门，甚至还有一些只有一扇光秃秃的大门，连店招都没有。路上也没什么人，昏昏暗暗，冷冷清清，真如阴间一样。

秋白鹭吹熄了灯，好奇地左右张望：“原来燕都鬼市是这般模样。只是进来也太麻烦了。”

冯瑛侠招手要她跟上：“天子脚下，小鬼可不是得藏深些？随随便便就能叫人找到，鬼市早被清剿了。”

秋白鹭问：“就这一处入口吗？”

冯瑛侠笑：“怎么可能，兔子还有三个窝呢。只是鬼市里也有多方势力，大家为了遮掩身份，都只从引荐人的入口走。”

两人又沿路走出百余步，路边的店铺就不再像前一段那样紧闭大门了，而是挑着灯笼，挂着旗幡，大开门扇，甚至有小二倚在门边打哈欠，就如同地上的商铺一般。

冯瑛侠说：“这条街就是鬼市的'小酆都'了。这里的店呢，都是些有名气的大店，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小酆都’以外的那些街道，则是鱼龙混杂，有骗子也有避世的高人，许多并不开门迎客，全凭熟客引荐。方才我们过来的那条街就是如此。”

秋白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冯瑛侠点点空荡荡的街道：“现在是白天，不是鬼市正经的开市时间，如果晚上来，还更热闹些。”

她们不是来鬼市买东西的，冯瑛侠简单介绍了几句，也不停留，领着她穿过“小酆都”，登上数级台阶，到达尽头一栋五间宽的大屋。

屋前钟亭里坐了个正在打瞌睡的老头。

冯瑛侠屈指叩钟，一声浑厚的低响震醒了老头。老头捂着心口坐起来，大叫：“我的姑奶奶，留小老儿一命吧，下回换个方法喊人。”

冯瑛侠挥手赶他：“都日上三竿了，还睡？快去给你家崔大人通报一声。”

冯瑛侠点点秋白鹭：“就说，冯瑛侠携友来访，有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