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鸾飞 第3章 帝台春（三）

一夜无话，次日起来一路疾行，午后正好到了燕都城外。

门外排了很长的队伍，贩夫走卒，行旅商贾，等着守卫查验入城的路引。

卫国公府的马车，当然不会跟着平民百姓去排队，他们停在二十丈外的树荫下，遣了一骑先去通传守卫。

秋白鹭从马车上跳下来，又搭着手把二小姐带了下来，举目眺望城门前的长队，若有所思。

二小姐和她一路聊天熟悉了些，也没有了初见的胆怯，大着胆子问她：“夫人在看什么？”

“我记得，从前燕都并不查验入城。现在怎么还要一个个搜身？”

二小姐笑道：“燕都确实没有查验入城的旧例，是陛下三十圣寿将近，列国使节都已经入城，为防变乱，这才在城门前设岗盘查。”

秋白鹭点头：“是这样啊。”

二小姐又问：“还不知道夫人来燕都做什么，有落脚的地方吗？要不要来我家小住，我还想听夫人讲江湖上的事呢。”

秋白鹭摇摇头，道：“我来燕都是为了陪伴我儿，并没有太多闲暇。绰君也不要遗憾，有缘自会再见。”

盛绰君惊讶掩口：“夫人已经有孩子了？”

秋白鹭这下真的笑了：“怎么，你跟着他们称我夫人，却想不到我已经做了母亲？我有一子，已经九岁了。”一向疏冷的眉目间忽然透出一点母亲的慈爱。

盛绰君眨着眼睛，懵了。

秋白鹭暗笑。

锦衣玉食的小姑娘只道女侠总是孑然一身漂泊江湖，要走马看花，要快意恩仇。但江湖不是话本子，江湖人也不是她梦里的大侠。

江湖人总归先是人。

这傻姑娘，可真不像皇后的妹妹。

盛绰君回过神来，张口结舌地解释：“是夫人瞧着太年轻了，也太美了……咦，可恶，怎么碰上了他？”

秋白鹭转头，顺着盛绰君的目光看过去，城门口，卫国公府派去通传守卫的侍卫被人拦了下来。

拦住他的人身被黑甲，挎着一把长剑，高坐在骏马上。这位黑甲将军身后还跟着一队一色着黑甲的骑兵，行进中也列队齐整，法度森严，一眼望去就知道是精兵强将。

黑甲将军似是察觉到了这边来的两道目光，目光如电投了过来，正与秋白鹭目光相接。

秋白鹭静静凝视他。

那人眉头一皱，思索片刻，只当没看到她，用剑鞘把卫国公府的侍卫从马上挑下来，高声喝斥：“陛下谕令卫国公府也敢不放在眼里吗？除燕都武备四营外，城门前众生平等，一律核验入城。滚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排队。”

声若鸣雷，即使是她们这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盛绰君恨恨道：“又是宇文鸿！走狗！鹰犬！”

秋白鹭听了直笑，盛绰君问她笑什么，她说：“我还以为只有我们江湖人骂他朝廷鹰犬，皇帝走狗，原来你们皇亲国戚也是这么骂他的。”

盛绰君赧然道：“是他实在可恨。”

褚老也过来请她们两人上车，这位一向笑脸迎人的老管家此刻满脸铁青：“宇文鸿仗着陛下的信赖飞扬跋扈，屡次和我们卫国公府冲突。明明本不关他的事，路过了就要上来乱咬乱叫，小姐说的对，实在可恨。”

秋白鹭应和着点点头，却好奇问：“他这么说了，你们就要听他的不成？不管他，直接进城，又能怎么样呢？”

褚老沉默了下来，摇摇头，去安排车队动身了。

二小姐的丫鬟放下车帘，她们在车内坐好，车一摇一晃地动了，排进城门前的队伍里。

二小姐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直接进城，他一状告上去，明天朝会陛下又要训斥父亲。陛下喜欢宓妃莲妃，不喜欢姐姐，喜欢他的黑甲禁卫大将军，不喜欢父亲。陛下信任宇文鸿，可远胜过我们这些姻亲。唉，陛下的好恶几乎要动摇朝局了。”

这天真的小姑娘也露出怅然的神色。

“你小小年纪，竟然懂得朝局？“秋白鹭打趣道，”这就是卫国公府的姑娘吗？”

盛绰君忙摆手，羞涩道：“我也不懂得什么。父亲在家里经常念叨，我鹦鹉学舌几句，夫人不要当真。”

秋白鹭来了兴致：“你家里还说些什么？嗯，又怎么说宫里的宠妃呢？”

马车在队伍中悠悠前行，盛绰君抿嘴一笑：“原来夫人也对宫闱秘事感兴趣。”

秋白鹭挑眉，笑道：“你们看江湖故事取乐，江湖人当然也爱看宫闱秘事取乐。”

盛绰君想了想，挑了能说的讲：“今年元月大祀，陛下让莲妃和我姐姐一同附祭，从那之后莲妃就张狂起来。

十五元宵，姐姐在坤宁宫宴请外命妇，莲妃迟迟不至，姐姐只能命令开宴，但刚起舞乐莲妃就闯了进来，进来还不肯入座，喊停了舞乐，要我上去跳舞。”

秋白鹭若有所思：“你和你姐姐一定都气坏了。”

盛绰君咬住了唇：“是，我十分难堪，姐姐也大怒，让宫人把莲妃带了出去。本来就是莲妃闹事，是她的错，第二天陛下却因为这事和姐姐吵了一架。他还罚了姐姐禁足。”

“你姐姐安安分分听了命令？”

盛绰君长叹一口气：“姐姐怎么可能不听呢？陛下调了一队黑甲禁卫看守坤宁宫。”

“如果只是到此为止，这个故事可不算有趣。”

盛绰君眨眼一笑，一向温驯柔弱的她眉目间难得露出一点狡黠，“夫人都猜到了？确实有后续。姐姐奈何不了陛下，却能照样给莲妃也下一道禁足令。姐姐一日不能出门，莲妃也不要想。”

秋白鹭都忍不住听笑了：“现在你姐姐和陛下还僵持着吗？”

盛绰君摇摇头，与有荣焉地笑：“圣寿将近，外国使节入京，许多场合都非要姐姐出面不可，是陛下先低了头。”

秋白鹭顺着她说：“皇后娘娘确实了不得。”

盛绰君：“再了不得，也还是受了委屈。更何况宫里除了如今得意的莲妃，还有当年被称为狐妖下凡的宓妃。美貌的宫妃那么多……”

秋白鹭：“狐妖下凡？”

盛绰君被打断了也不生气，乖乖点头：“是啊，狐妖娘娘，祸国妖妃。夫人也听过吧，关于宓妃的话本子都写了几十套了。”

秋白鹭颇感兴趣：“我知道，还看过几出狐狸精下山的戏呢，你姐姐怎么说她呢？”

盛绰君眨眨眼：“姐姐说，她很美，莲妃不能及她。”

秋白鹭却不甚满意，闻言直笑：“好歹是个宠妃，怎么能不美呢？”

她摆摆手，掀起帘子眺看，回过头来打断了盛绰君将要出口的话：“到门口了。”

按例查验过了城门，秋白鹭就要告辞。

褚老安全把二小姐和少夫人带回了燕都，正是大舒一口气，笑眯眯地为她奉上一盒银锭。

而盛绰君挽着她的手，迟迟不愿意放开：“夫人，何时才能再见呢？真的不愿意来我家小住吗？”

秋白鹭温柔地拂去她的手，只对她摇摇头。

长街繁华，她拱手辞别，隐入人群。

东市买来一包糕点，又去莲花坊买了一盒糖，把褚老给她的银锭盒子掏空，刚好用来装这些吃食，还能再放一支竹蜻蜓进去。

今年路途匆忙，没来得及好好准备礼物，只好让孩子多包容。但这趟赶去阆山，彻底了结了一桩大事，可以给他讲讲故事，想必孩子也会为她高兴。

但在去见孩子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莲花坊内，西北角，一座两进的小院子内，一缸荷花才刚刚探出嫩芽。穿长衫的文士笑眯眯地作揖：“客人来做什么生意？”

秋白鹭把装着银锭的锦囊抛给他：“请危星阁帮我传两封信。一封送到阆山派，一封送到平江府西郊天水沉。”

文士为她取来笔墨纸砚，亲自为她磨墨。

她在第一封信里写，“彩衣剑入京，卫国公献寿，速。”

文士惊诧抬头。

秋白鹭并不抬头看他，神色自若展开第二张信纸，一边提笔一边警告他：“消息不要外传。”

文士应是。

送回天水沉的信更家常些：“时间紧急，我就直接来燕都了。自己在家要勤勉，但也不要逼自己太紧。如无意外，五月带弟弟回去和你玩。”

折好信交给文士，秋白鹭跨过门槛又回头笑道：“推开门前，万万没想到天市先生也在燕都。”

天市先生送她到门外：“圣寿将近风起云涌，天府恰好有事出门。燕都不能没有人镇着，就把我派过来盯着。秋夫人有什么动作什么消息，可要多来照顾我们的生意。”

秋白鹭斜睨他一眼。

天市夸张地作揖道：“恭送夫人。”

薄暮时分，秋白鹭走到了宫城的西角门。

身披黑甲的禁卫在门前等候，摘下头盔，露出熟悉的面容，正是午后在城门前拦路的“走狗”宇文鸿。

秋白鹭对他点头。

宇文鸿把提灯交给她，低声道：“恭迎娘娘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