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先前小龙还抱有一丝期待,那么,在顾祁白的视线在她脸上巡回打量几番,眼底的淡漠却依然没有散去后,她便可以认定,顾祁白是真的不记得她了。
顾祁白偏了偏头,若有所思地重复一遍:“宝贝?”
小龙藏起心里泛起的酸涩情绪,拍拍系在腰间的储物袋,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对,这里面,有很多宝贝。”
顾祁白的眸光就顺着小龙的手,落在她腰间的储物袋上。
那储物袋做工精致,不似凡品,而眼前的少女灵眸朱唇,模样天真懵懂,一袭皎白长裙曳地却不染纤尘,发间的白玉蝴蝶发簪更是栩栩如生。
年纪看着约莫在二十左右,灵根却极不稳,修为也才堪堪练气。
基本可以判定,这恐怕是天遥城里哪个富商权贵家里的千金大小姐。
毕竟原本世上有灵根、能踏上修仙这条路的人屈指可数,可就在数百年前,地脉灵气毫无缘由地磅礴爆发,致使有灵根的人成了烂大街的存在。
而许多富商权贵人家自诩高人一等,怎甘心在这方面被得了灵根的普通百姓压过一头。
所以宁可花天价买来灵丹妙药,也要在后天给家里无灵根的少爷千金们养出一条灵根来。
眼前这位少女的灵根,估计就是被丹药生生砸出来的。
顾祁白对他人的法宝没有兴趣,更何况这位自称“小龙”的少女只有练气修为,身上能有什么让人看得入眼的宝贝?
顾祁白收回视线,只问:“山脚下设有阵法,姑娘是如何上来的?”
“我......”小龙心虚地别开视线,“我也不知我是怎么到的这里。”
她这答了跟没答一样,疑点重重,顾祁白却丝毫没有在意,仿佛方才只是为了例行公事才问的而已。
“既然如此,那我送姑娘下山去吧。”
小龙闻言微微瞪大眼睛,感到意外:“你不抓我吗?”
许是觉得这话有趣,顾祁白似笑非笑的眸光落在小龙脸上,反问道:“我为何要抓姑娘?”
小龙被问住。
自从她有记忆起,她就已经遇见了顾祁白,后来又被玄爷爷接回长仙岛,除此之外,再没有跟别的人有过接触。
所以小龙不懂处事之道,说话做事也很容易一根筋。
以前在长仙岛的时候,当发现有人误闯结界入了岛,那人就会被玄爷爷抓起来,洗去记忆后再送出岛外。
所以,小龙理所当然地以为,她这次被顾祁白发现,也会受到同样的对待。
但玄爷爷告诫过她,不能将长仙岛的存在告诉给任何人,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顾祁白的问题,只好缄默不语。
所幸顾祁白并不是非要小龙的回答。
见她不说话,便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走吧,我送姑娘下山。”
说这话的时候,顾祁白是温温笑着的,如沐和煦春风,口吻却疏离淡漠。
就像他充满少年意气的清俊面庞之下,却是满身触目惊心的伤疤一样矛盾至极。
小龙眨巴了下眼睛,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往前迈了一步。
“那个,请问,公子你能够收留我吗?”
顾祁白望她一眼,目露疑惑。
小龙紧张地咬了咬唇瓣,湿漉漉的杏眸中泛着潋滟水光。
“我...我没有父母,下山后也找不到住处,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这幅模样委实可怜,顾祁白却无动于衷。
意味不明的眸光落在小龙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父母?”
小龙点了点头。
顾祁白垂下眼睑陷入沉默,日光在他浓密纤长的眼睫下铺了一层浅淡的阴影,令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过了几秒,顾祁白才轻启薄唇:“元仙宗门规第五条第七项,除元仙宗宗门之人或应掌门邀约外,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元仙宗。”
这便是拒绝小龙请求的意思了。
小龙却从中读出另外一层含义,眼睛倏地亮起来。
“那,我要是成了元仙宗的弟子,公子你就能收留我了?”
“倘若姑娘当真通过了入门考核,元仙宗自会收你当弟子,保你食住无忧。”
顾祁白顿了顿,话锋忽地一转,眸光沉沉落在小龙脸上。
“不过,元仙宗也不是什么多好的去处,姑娘既有灵根,完全可以另做打算,在其他地方寻出一条路来。”
闻言,小龙抬头望向元仙宗的匾额。
只见“元仙宗”三个大字提得行云流水,好不气派。
发簪的流苏随着小龙的动作在微风中轻微晃动,她弯起唇角,甜甜笑了起来。
“怎么会呢,我觉得元仙宗挺好的。”
有顾祁白在这里,天底下再没有比这儿更好的去处了。
闻言,顾祁白淡淡笑了下。
他转过身,以至于小龙并没有注意到他笑容中的讥讽:“时辰不早了,姑娘还是先随我下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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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比小龙想象中要难走一些,毕竟修士们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代步法宝,无需像普通凡人那样,还要依靠自己的双脚走路。
“话说回来,公子身上的伤还好吗?”小龙走在顾祁白身侧,隐约闻到了从他身上飘来的血腥味。
她蹙起眉心,眼里满满的都是难以掩盖的心疼。
“...看着很疼。”
小龙这幅神态顾祁白是第一次在别人脸上见到,只觉得奇怪别扭得很。
他语气很淡:“不疼,已经习惯了。”
话音刚落,就见小姑娘的眉心蹙得更深。
顾祁白读不懂小龙眼中饱含的意味,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露出这幅表情。
他不喜见人笑。
可与小龙如今这幅古怪的神态相较起来,顾祁白居然觉得小姑娘方才笑容可掬的模样要顺眼许多。
小龙毫不犹豫地解开系在腰间的储物袋,从里掏出了一团红布。
“公子,这个给你。”
揭开红布,里面包着一只用翡玉制成、通体雪白的小瓶子:“这逍遥散的疗伤效果很好,公子带回去擦擦吧。”
这是她用龙鳞炼就的第二样宝贝,有接仙骨塑灵根之奇效,治疗顾祁白身上这些伤其实算是大材小用,不过小龙一点都不介意。
反正,她辛辛苦苦炼这么多宝贝出来,本来就是要给顾祁白用的。
顾祁白:“不必——”
“公子收下吧。”生怕顾祁白不肯要,小龙急了。
三两步来到顾祁白面前,献宝似的把药瓶往他跟前递了递:“就当是我麻烦公子送我下山的谢礼好了。”
那双琥珀色的漂亮瞳眸里充满了执拗与期待,顾祁白沉默片刻,伸手将药瓶接了过来。
小巧精致的药瓶在他修长分明的指间转了几转,最终还是被顾祁白收进了储物袋里。
“那便多谢姑娘的好意了。”
小龙高兴了,重新回到顾祁白身边,在他的带领下接着往前走。
“对了,忽然想起还没有请教公子姓名。”
她主动说道:“我叫顾珑,照顾的顾,玲珑的珑,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顾祁白瞳色漆黑,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启唇说出的话却是在答非所问。
“我还以为,顾姑娘的小名是‘龙凤’的‘龙’。”
小龙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顾祁白指的是什么,顿时弯眼笑起来。
“公子猜得没错,的确是那个‘龙’字。”
玄爷爷只让她把名字改成“顾珑”,可没让她把小名也换掉。
“这样啊,”顾祁白抬手拨开一处足有半人高的杂草,“顾姑娘,我们到了。”
小龙始料未及,转头怔怔望着眼前的出口:“怎么这么快?”
顾祁白轻笑一声:“难不成顾姑娘还想再多走一会儿?”
小龙下意识就想回答“是”,可在抬睫对上顾祁白那双墨色浓重的眼眸,看出蕴在其中的疏离之色后,又生生将回答咽回了肚子里。
“这倒没有。”
她眨眨水盈盈的杏眸,睫羽扑闪扑闪:“公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顾祁白低眸看她:“我的名字对于顾姑娘来说,很重要么?”
“重要的。”小龙点头如小鸡啄米,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如果不是有公子领我下山,我现在说不定还在山上哪里兜圈子呢。”
顾祁白浓密的眼睫垂下,似是在思索些什么,几息后才重新开口道。
“在下顾祁白。”
闻言,小龙微微睁大眼睛,惊喜的表情演得跟真的一样。
“咦?顾公子,我们的姓氏居然一样诶,看来咱俩是真真有缘。”
顾祁白反应淡淡,只平静望着小龙,跟着露出一个浅淡有礼的微笑。
“是很有缘。”
话落,四周安静下来,只能听见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小龙浅浅吸了口气,知道自己该要暂时离开了。
她用指尖悄悄抠了下自己的掌心,清脆的嗓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依恋:“那,我就先走了?”
顾祁白颔首:“顾姑娘路上小心。”
小龙三步一回头,直到抵到阵法结界的边缘,才朝顾祁白挥了挥手。
“顾公子再见。”
她不忘叮嘱:“公子回去后一定要记得擦药。”
顾祁白轻笑着应道:“好。”
有了他的承诺,小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逍遥散是她亲自炼出来的宝贝,她自然相信逍遥散的药效。
顾祁白身上的那些伤,估计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完全痊愈。
可她没有看到的是,她前脚刚刚穿过阵法结界,下一秒,顾祁白便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取而代之的是眸底深不可测的淡漠与冷意,像是顷刻间就换了个人。
顾祁白转过身,高高束起的马尾随风肆意飞舞着。
而小龙给他的翡玉药瓶也不知从何时起,凭空出现在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上。
倘若这一幕被先前的红绿衣男瞧见了,必定会惊诧不已。
——凭空取物,这和将本命法宝融入体内的纳宝入体一样,只有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才能够做到。
更何况顾祁白将其运用得如此娴熟,他的修为绝不会才刚到金丹。
可顾祁白的修为停留在筑基五阶已有数年之久,毫无长进,这是元仙宗上下人尽皆知的事。
只不过放眼望去,偌大的树林里,只有顾祁白一人高挑清瘦的身影,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瓶身干净,洁白无暇,和小龙一袭皎白长裙以及她发间的白玉蝴蝶发簪给人的感觉一样,似天边一弯皎洁的月亮。
顾祁白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翡玉药瓶,浓密纤长的眼睫慵懒地垂耷着。
[“这逍遥散的疗伤效果很好,公子带回去擦擦吧。”]
[“公子回去后一定要记得擦药。”]
顾祁白狭长的桃花眼微眯,忽地发出一声清冷嘲弄的嗤笑。
在经过山间的一道拐角时,他随手一扬。
手中的翡玉药瓶便如同哪里来的垃圾秽物一般,被他漫不经心地丢弃到山崖下了。
你小子,敢丢老婆送的宝贝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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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