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惊鸿
轿子在一家名为“云芳斋”的热闹酒楼前停下,她随即有些难以启齿地意识到眼前竟是襄州最负盛名的妓馆酒肆。
据说里头的姑娘倾国倾城就是饱读诗书,舞起来“未若柳絮因风起”,作曲赋诗似柳七“杨柳岸晓风残月”,因此得以誉满全城。
许多达官显贵也借此地会友消遣。云芳斋的芳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襄州任谁也要给几分薄面。
卫洱暗自惴惴不安这等鱼龙混杂之地,她自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孟昙看出卫洱面色窘迫自是展开纸扇背在背后不怀好意的笑着。
卫洱见这场面叫苦不迭,但又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孟昙身后,心里默念今后再不敢如此草率。
芳姑眼尖地见着孟昙进门儿赶忙迎上来,满脸堆笑的喊着:“哟大财神爷来了。”
芳姑身着梅红色锦缎绣有大朵富贵牡丹,唇红饶人。“哟,孟公子今儿个怎么带着个姑娘来了我这儿啊,这是嫌我这里的姑娘伺候不好您了啊﹗”
孟昙笑着侧过身附在芳姑耳边窸窸窣窣了几句,芳姑这才饶有兴致地多看了卫洱几眼,“方才不知道这是夫人,瞧我这张嘴呐真是不会说话。”
卫洱微微低头礼节性地浅笑,并不乐意接话。
芳姑眼里的笑意更浓,“那两位里边请,烟儿带贵客上楼东侧第一间房。”那烟儿答应着走在前头给带着路,模样秀气脚步轻快。孟昙轻车熟路走在烟儿后边,卫洱皱着眉跟在最后。
烟儿在门外把门推开,“两位有什么吩咐就叫烟儿,烟儿在外头候着呢。”孟昙并不理会径自快步进门,卫洱对那清秀的烟儿笑了笑也跟着进去。
“小孟爷这是坐牛车来的呢,叫哥几个干等在这儿这么些工夫。”帘子内没见着人,声倒先出来了。
卫洱事先没有准备里面有人,先是被惊了一惊。孟昙伸手用扇子撩开帘子,眉角上扬,“谁让你们干等了呀,好酒好菜美女在怀啊﹗”
桌边坐着的背后有屏风的男人,满脸络腮胡子毛发浓密,身材粗壮。像是一口能吞下猪脚,单手可倒拔垂杨柳。
他身边正抿着小杯的茶的男人一袭白衣,丹凤眼柳叶眉,貌若潘安宋玉,若是略施粉黛定比女人更妖媚。
见卫洱走进来,大胡子率先开口:“哟这是新嫂子吧,果真是国色天香闭月羞花呀﹗”听着这话那丹凤眼并未抬眼看她,卫洱仍羞于这样的夸赞,“谬赞谬赞,可担不起。”
孟昙坐在大胡子边上,她在孟昙边上坐下,右手边是那丹凤眼。
“在下赵麒,在家排行老三,承蒙江湖上的人看得起叫我一声麒三爷。这位是柳翕,诗词歌赋样样拿得出手,在文人堆里也算半个大家。我俩跟着孟昙混有个小十年了,孟夫人倒是头一次见。”大胡子赵麒笑起来震天响,人看起来倒直爽好打交道。
卫洱不敢迟疑:“麒三爷柳爷,我卫洱先谢过二位这么些年替二老照顾孟昙。”
柳翕举起酒杯开口:“孟夫人言过了,不过要谢也得有酒水为敬啊。”孟昙见缝插针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柳翕说的在理,夫人三两杯酒水可还可以下肚?”
卫洱见着情形自己是没办法推辞,只能应下来,说话圆滑而体面。“虽未出阁时是滴酒不沾的,但既是夫君开口,总不好驳了夫君的面子。这酒水沾一沾权当小酌倒也还可以。”
柳翕暗自佩服这新夫人聪慧,说话竟滴水不漏。“烟儿,来个三壶上等鹿头酒。”不容推辞,孟昙屈指敲了敲桌子,门外烟儿答应着随后跑下楼。
酒菜很快被端上桌,呼哧呼哧地摆了满满一桌。孟昙给卫洱满上,鹿头酒的香气从酒杯里充盈开来。卫洱闻着面有红晕似是还未喝酒便已经醉了。
云芳斋里琴艺上乘的姑娘临窗而立,琵琶在她的修长十指拨弄下自是“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有些风从窗外走进来,带起姑娘的靛青色衣袖和未挽的青丝。本来姑娘眉目平淡,姿色平庸,但这琴声竟是平添了几分仙气。
柳翕看得入神,举起的酒杯都忘了放下。麒三显然是半个粗人,仍嚷嚷着要卫洱喝酒,卫洱见孟昙看那姑娘的神色,并未有丝毫不悦反而掩不住笑意故意打趣儿孟昙。
“这可不是我不喝,新婚这才第二个月,我这新夫人可就被这云芳斋里弹琴的姑娘给比下去了,可不知道日后还会有什么唱曲儿的跟舞水袖的姑娘呢﹗”
麒三也是个好事的主儿,一听这卫洱的意思便立刻接上:“这就是你孟昙的不对了,姑娘会弹个琴你就魂不守舍了,让夫人这颜面往哪儿搁啊﹗”孟昙这才回头,端起眼前满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自罚三杯自罚三杯。”“好好,这下可轮到夫人了。”麒三几杯酒下肚兴致更高。
卫洱见实在躲不过,便也故作潇洒仰头饮尽。柳翕伸手拍了拍掌,“夫人酒是喝了,这弹琴的姑娘可是你必须要拿出点绝活才说得过去了。”
麒三笑得酣畅,“说得好,夫人这是打算唱个小曲儿呢还是舞个水袖啊?”卫洱情急之下向孟昙使了个眼色,未料孟昙竟是优哉游哉地坐着装作没看见,不但不出言解围反倒煽风点火。
“夫人莫不是在家娇生惯养,对女红一例都一窍不通吧?”
卫洱想到自己的腿伤新愈,暗自不悦,孟昙这是成心要自己出丑的意思了,只能大气地回着话:“那今儿个是要叫你等大开眼界了﹗”
卫洱说着站起身,走到姑娘跟前,“姑娘想必是会奏霓裳羽衣曲吧。”姑娘点点头,“虽才学疏浅,成调也还算可以。”巧笑倩兮,她走到柳翕跟前:“还烦请柳爷为姑娘以笛相和。”
柳翕佩服卫洱敏锐的洞察力,一早知晓自己会吹笛子并且随身携带爱笛。
琵琶声起,初笛声清澈悠扬。卫洱广袖半遮面,腰肢扭动,手腕灵动起舞。虽身着素衣,未有“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缨累累佩珊珊”却反而灵巧。乐声抑扬顿挫,曲破时舞姿亦激越跌宕。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抑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卫洱眉目愈发清幽动人,眼眸低回婉转。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舞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跳珠撼玉,一曲舞毕,珠翠可扫。
琵琶声停,卫洱复又遮面。柳翕率先立起来叫好,“简直惊为天人,当年玄宗的梅妃一曲惊鸿舞都未有夫人一人的霓裳羽衣飘摇妙曼﹗真可谓‘烟蛾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上金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啊!”
卫洱放下广袖,气质骤然耳目一新。“柳爷用白居易的词便是过奖了,您跟这位姑娘的琴瑟和鸣是余音绕梁,才显您为音律之大家啊。小女不才让几位见笑了。”
柳翕收好笛子,见着卫洱姣好的眉目如风乍起吹皱的一池春水。“钟期相遇,奏流水以何惭。”
麒三都未曾移开过眼睛,“什么都别说,孟昙你这夫人跟仙女儿似的,怎么还敢带出来,搁三爷我定金屋藏娇可不敢让人家瞧见﹗”
孟昙见舞毕,内心定是极欢喜的,“怎么不敢,莫非谁还敢打我孟家夫人的主意不成?打赏这位奏乐的姑娘,外边烟儿通通有赏!”
“谢孟爷行赏。”姑娘面目如雁过秋水般淡漠,侧身行了个礼。虽腿伤仍有痛楚,但卫洱此刻却畅快淋漓,许久未有舞到珠翠可扫的地步。
母亲身为舞女出身艺坊,虽身份卑微舞艺和美貌却深得当时年少公子追捧。卫洱也算是年幼时深得母亲真传,才能一舞惊人。也得以让孟昙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