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妈妈今日出来主要是帮府上的下人们换冬衣的,秋日将逝,府上将近三百下人的衣裳都要换,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莫妈妈势必要亲自掌眼才能安心。
先给李猎披上薄披风,再整理一番,当归把一个装满状元糖的小袋子塞进李猎的袖子里。
王,刘两位妈妈早一步下了驴车,此刻就站在马车外,王妈妈隔着帘子对李猎莫妈妈说:“奴婢同刘婆子去粮店里看看。”
李猎嘴里塞着糖不能说话,只冲当归挥挥手,白术掀开帘子冲两位妈妈点点头,笑道:“两位妈妈快些去吧,莫耽误了时辰。”
待简单整理完毕后,莫妈妈抱着李猎下马车,侍卫统领紧紧地跟在她身后,一迈进屋里,掌柜的就迎上来,女掌柜香娘子穿着藏蓝袄裙,搭同色比甲,方脸厚唇。
莫妈妈将李猎放到地上,手里牵着,女掌柜香娘子笑意盈盈:“小人见过小姐,莫妈妈好。”
李猎有些好奇地打量她,香娘子虽说是第一次见她,可做生意的哪能猜不到她的身份,当即屈下身笑着说:“小姐怕不是第一次来店里,店里别的不多,独独花样子,各式各样的都有,小姐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好多做两身漂亮衣裳去。”
店里没有别的人,莫妈妈也不担心李猎遇到危险,只管放开手让李猎自由自在地逛,见李猎四处张望 ,莫妈妈看了侍卫统领一眼,又盯着白术当归看半晌,视线移向李猎,意思很明显 。
轻轻地拍拍小脑袋不停转动的李猎的背,莫妈妈也半屈身子对李猎说:“小姐可想看看?挑几匹布再做几身新衣裳也好,叫白术当归两个陪小姐瞧瞧,奴婢同掌柜的说说府上冬衣的事,可好?”
嘴里含着糖,甜津津的,小姑娘的眼睛很亮,主动放开莫妈妈的手,揪着自己的小裙子,薄披风因走动而微微鼓动,裙摆被轻快的脚步踢起,李猎这家不算小的店面里溜达。
只见桌上铺着,墙上挂的,足足有二三十匹,除了各色花布不提,还有古香锻织锦缎等五六匹。
里头负责招待的娘子很热心,她先前瞧李猎一个六岁的姑娘身后跟着十几个丫鬟,还站着二十余个带着刀的侍卫,不免心里有些发怵,可见李猎好奇地东瞧瞧西瞧瞧,却又不上手碰布匹,十分懂礼的模样,不免心里对这个可怜的小人又添几分喜爱。
“小姐,”裁布娘子壮着胆子叫到,“小姐想看什么,民妇带小姐看看。”
此时李猎嘴里含着的糖差不多也化干净了,她笑着点点头,吃过糖的小嘴十分甜蜜:“那就麻烦娘子带我瞧瞧。”
小姑娘微微歪着头:“要瞧好看的。”她强调:“要看顶好看的”
裁布娘子连连点头,应声道:“好好好,民妇这就找找,找我们店最好看给小姐瞧瞧。”
裁布娘子被放置布匹的桌子围着,她指尖灵活地翻弄着桌上叠在一起的布匹,挑出一匹淡紫色的。
那匹淡紫色的锦缎滑如流云,侧面瞧去隐隐有花鸟模样的银色暗纹浮现,裁布娘子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将那匹布挂在臂间,对李猎说:“小姐您瞧,这匹是涣华缎,银丝是三十二劈,藏着针 ,这雪青色是西边来的染料,等了半年才上着色,在屋内看不出来,您到外面瞧瞧这布,泛着金,如同湖水波纹样,所以又叫浮光缎。”
更高一些的当归抱起李猎,裁布娘子欠着身,把布递到李猎前面,说道:“小姐您请接着瞧瞧。”
白术双手接过布匹,端到李猎面前,李猎好奇地仔细瞅着这匹布,的确好看,可到底不像散花绢,雨丝绢那样鲜艳,李猎不由问:“我摸摸如何?”
裁布娘子殷切地回答:“如何不可,终究是要上身的东西。”
她继续道:“小姐别瞧这布不如其他颜色亮的布打眼,实则不论是工艺还是花样子它都更胜一筹,雪青色不挑人,什么样的年纪穿都好看。”
李猎听裁布娘子说的天花乱坠,晕乎乎地上手摸那匹涣华缎,单凭手感来说,以小姑娘粗浅的判断,确实细腻光滑,是块好料子。
李猎仔细凑上去想要瞧清上面若隐若现的花样,谁知一股甜腻的气味鲜扑鼻而来,李猎连连打了几个喷嚏,用袖子捂住口鼻,伸手去推那匹涣华锦,白术也连忙把手上的布料移开。
当归轻轻拍着李猎的背,因为心急语气不免有些冲:“你这布怎么回事?我家小姐怎么闻了这样阿鹊?(注:1)”
后面时时刻刻盯着这边的护卫也目光凛若冰霜,裁衣娘子有些吓傻了,她哆哆嗦嗦地从白术手上接过那匹涣华锦,作证般用力凑过去嗅几下,颤抖着说:“这,这布没甚问题,就是,为了好闻些,熏了些香上去,民妇日日闻的,一点问题没有啊小姐!”
心里委屈,裁布娘子的嗓音也大起来,原本在另一头谈事的莫妈妈和香娘子联袂走过来,香娘子皱着眉,不悦地看向裁布娘子:“怎么这样吵?你是如何做事的?”
莫妈妈赶忙从当归手里接过李猎,掏出帕子给她揩眼角流出的泪,再擦擦鼻子。
李猎推着莫妈妈的手,顶着红眼睛看向香娘子和瑟瑟发抖的裁布娘子那边:“不要紧,我本来就不爱闻香,与她无关,掌柜不要生气。”
莫妈妈抱着李猎,脸色虽然不好,但也附和道:“不错,我家小姐是不爱闻香,香浓些就易喷嚏。”
裁布娘子又委屈又放松,赶在香娘子前说道:“这布确实没有问题的,都是我们家自己染的。”
香娘子横了裁布娘子一眼,对莫妈妈赔着笑:“真真是阴差阳错,这妇人也是好心,涣华锦近些日子卖得好,料子紧俏,她原想着献给小姐看看,谁知让小姐身子不舒服,这是千不该万不该的。”
裁布娘子频频点头,缩着脖子看李猎她们。
香娘子叹道:“小人心里万分过不去,这就给小姐拿几件好料子,也算是赔罪,小姐莫要推辞,不然小人这心里也难受。”
注1:晚唐及宋时喷嚏还被雅称为“阿鹊”,取其拟声。近代张相之《诗词曲语辞汇释》注:“阿鹊,一作阿叱,嚏声也。”如南宋黄中之《瑞鹤仙》:“任相如多病,沈郎全瘦,都没音尘寄问。便做无、阿鹊频频,可能睡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