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菱听见了铜铃的声响,三层塔楼的青铜铃铛一起摇动颇具声势,很显然最靠近红楼的人都被这阵动静吸引,纷纷抬头打量准备入楼的身影。
不过石狮子覆盖的范围很大,红楼前有一片空地,虽能看见云时微和宣菱,却无法细细打量,干燥的风吹进围观者的眼中,很快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这是红楼的一种保护机制,也因如此,许多无门无派的散仙都敢近前一试,就算搏出了声名,没有本人的同意,红楼不可泄露身份。
云时微将手放在门中隙上,充沛的清气酝酿出一柄短剑,这柄短剑看着羸弱,却焊入缝隙中,随后整个塔楼随之一震,门“吱吱嘎嘎”敞了开来,被打散的清气很快聚集,转瞬汹涌而至,宣菱感觉到了蓬勃杀意侵肤而来——
闯这道门的人都是以性命为赌,倘若实力不济,会被红楼直接撕成碎片。
都说道法自然,但修行人中也不乏疯子。
云时微长袖一卷,她沉声道,“小傀儡跟我一起。”
“带人入红楼,她所承受的压力会全部转嫁到你的身上。红楼并非儿戏之地,你可做好准备。”虚空中传来一个声音,这声音飘忽不定,无法丈量距离,更无法确认位置。
“我清楚你们的规则,”云时微并没有将双倍压力放在心上,她道,“楼中可有能瞬息万里的物件。”
“一楼的螟蛉尺,二楼的山河社稷图,三楼的老子青牛,四楼的芥舟帆都能瞬息万里。”那声音答道,“如果只是做赶路之用,螟蛉尺便足够了。”
列举出来的四样东西里,宣菱也只听说过螟蛉尺,她生长在淮京——最大的都城,往来散修很多,人多自然口杂,除了螟蛉尺,偶尔也谈论其它法器以及谁家后起之秀又拔得头筹,率先突破筑基期。
宣菱对他们口中的世界茫然无知,只记得酒楼里有个负剑的散修曾跟说书人起过争执。
散修认为凡人练气已是不易,一旦成功,就算半步踏入仙门,与俗世中蝇营狗苟,寿数不过百年的**凡胎划出了界限,而说书人动辄飞天遁地渡劫问道,两片嘴皮子一碰说得这么容易,岂非仙比人还要廉价。
说书人看着散修钻出来的牛角尖沉默不语,良久方才问出一句,“小伙子不常读书吧?您往书局走两步,那里头的神仙比我这口中的多上百十倍。”
说书人靠嘴吃饭,散修却拙于口舌,最后闹得双方大打出手,幸而这散修也就是武艺高强,还没摸到练气的边,仰仗酒楼庇护,说书人并未吃亏。
但这件事在年幼的宣菱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原来修仙是件如此困难的事,并非书中所见一板砖拍向十个人有九个能反杀,只剩一个没有名姓的普通人默默屈死。
“你们居然收到了芥舟帆?”云时微推门时姿态懒懒散散,就算放话要护着宣菱也不见得她有多上心,直到那把飘忽的嗓音提起芥舟帆时,她身上的气息陡然变了——表面看不出来的改变。
“您想要芥舟帆?”那声音并没有多少情感上的起伏,它缓缓道,“您上次止步第三层,按规矩,无论您以多少钱财来交换,都无法取得芥舟帆,当然,您若登上四层,我们不仅将芥舟帆双手奉上,还会告诉您此物来历。”
云时微并未立刻做决定,她似乎在掂量着什么,方才使宣菱紧张的气息随着云时微的再度开口消弭于无形。
云时微道,“就算上了四层,我也买不起芥舟帆,你将螟蛉尺取来吧。另外,按你们的规矩,我作为登上过三层的人,有资格知道四层宝物的去留,一旦芥舟帆卖了出去,请通知我。”
“是。”
那声音消失片刻,随后宣菱看到一个花枝招展的小人手拿托盘,一蹦一跳地跃到云时微面前,这托盘为纯银打造,上面衬着一块青绿色丝绸,螟蛉尺端正置于其上。
由于托盘宽大,周围又是向下的卷边,除了垫衬再无阻拦,小人肢体有些不协调,他两手抵在托盘下,看似端稳,实则整个过程摇头晃脑,托盘左/倾右/倾,幅度最大的时候整个朝下,宣菱目光随着托盘游走,硬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螟蛉尺看起来是块玉做的,薄而脆,不经摔。
小人撅着通红的嘴,“螟蛉尺,黄金一千两或三年修为。”
黄金一千两,就算宣菱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也不是说拿得出就拿得出,怎么,这修仙的人铜臭气都与凡间不同,靠着本事各自备有金矿?整个大靖朝国库也不过数十万两黄金的储备,一件藏于红楼底层的器物就花去百分之一?
宣菱随即又打量起云时微,看不出自家掌门除了这一身莫测高深的好本事,竟然还怀揣千两黄金行动自如,这罗裙贴身,能藏在何处?
没等宣菱琢磨出个所以然,云时微便理直气壮,“我身无分文,也不愿出让三年修为,红楼以物易物的规矩还作数吗?”
小人左右晃着脑袋,“你想用什么来交换?”
云时微拔下头上玉簪,“攒心钉。”
攒心钉的名字虽然威武霸气,听起来就是个杀人的好东西,但外表却朴实无华,甚至有些不堪一击,宣菱总觉得自己两指擎住一掰,这东西就碎了。
小人伸出一只手,示意云时微将攒心钉放在它掌中。
它那双眼睛原本是画上去的,劣质彩墨堆叠出四不像的东西,还不对称,谈不上丑,只是觉得多余,颜色多余,形状也多余,就像一个画工极好的匠师被惹恼了,在原先简略却达意的基础上随意涂抹,涂抹出个滑稽模样……然而此时,它的眼缝却倏地睁开,打量着掌心宝贝。
眼缝当中有着灵动的瞳孔,小人将玉簪颠来倒去的确认,“虽然外形做了改变,但确实为攒心钉……攒心钉可以入第二层,用来置换螟蛉尺是你吃亏。红楼向来童叟无欺,除去螟蛉尺,你可再挑一件法器。”
“我听闻铸造大师檐玉曾做过三枚配甲,其中一枚辗转流落到红楼,”云时微一开始就存了此番心思,她道,“除了螟蛉尺,我还想要那枚配甲。”
小人倒也痛快,它点点头,“成交。”
配甲很快取来,连同螟蛉尺都送到云时微手中,她此行真正的目的该是螟蛉尺,但东西到手,她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就拢入袖中,反倒以宣菱看不懂的眼神瞧着那枚配甲。
云时微常有些稀薄的悲伤和怀念,还掺杂着些其它东西,宣菱怀疑是自己活得不够长,或是自己过于庸碌,无法达到云时微那样的高度,更无法体会那些复杂的思绪。
“檐玉一共造了三枚配甲,前两枚已经毁坏,无法修复,而这枚是最后成形的,名为‘不弃’,”云时微将配甲递给宣菱,“送你了,就当是隐山给你的见面礼。”
既然称为“配甲”,必然是某物的一部分,宣菱将这价值不菲的东西拿在手中多看了两眼……配甲是用陨金所造,分成上下两个相交的环,此环正反相连,无止无尽,中间悬一枚纯白色的圆形小石,无论怎么晃动配甲,石子都跟着移动,虽两边不挨着,却取不出来。
檐玉的大名宣菱早有耳闻,他与自家父亲同朝为官,据说两百多年前也曾修道,只是后来心灰意冷,重新入仕,大靖王朝飞速发展的机甲铸造几乎全得益于檐玉。
“我不能收,”宣菱将配甲还给云时微,“受人之恩是要偿还的,我已经欠你一命,若是再收了这东西就更难还清,”宣菱解释,“我还要报仇,不能永远做个端茶递水的杂工,也不能永远呆在隐山上。”
“你倒是一分便宜都不晓得占,”云时微颇为同情地瞧着宣菱,“你还不知道隐山是个什么地方吧?我送你东西纯粹是为了收买你,不将你喂得满腹愧疚,我怕你上山两天就卷铺盖跑路。”
“……”宣菱对隐山的印象又多了一样——穷山恶水。
她本以为能养出云时微这般灵秀的人,必然是个远离尘嚣世俗的好地方,谁知云时微作为隐山主,一遍又一遍重塑宣菱的初始印象,生怕宣菱将隐山想得太好,到时候一眼绝望。
将军府一脉相承的坦直,只不过宣菱年纪尚小,又被层层呵护过,少女那点柔软的心思最会安慰人,她拍了拍云时微的手背,小声道,“你放心,刀山火海森罗地狱我都随你去,你不赶我走,债未还清前我绝不离开。”
丝毫不拐弯的真心最要人命,宣菱不觉得自己这话有问题,却被云时微及时捂住了嘴,“等回到隐山,让月涵教你遣词造句,小小年纪不要轻易许人承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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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