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黑空间里,作为半魔女巫的安格蕾视力异乎常人,仍能看清周围环境。
卡莱尔就没那么幸运,接连被地上的布条绊了几跤。
多兰依旧淡定,虽然看不到,却很有礼貌地与老婆婆交谈。
多兰:“苏珊娜婆婆,您还在缝布娃娃吗?”
老婆婆咯咯笑,声音像从地狱里传来:“对啊,昨日我尚不知娃娃面貌,今日却知道了。”
卡莱尔急忙问:“为什么?”
老婆婆笑得更响:“因为要死人了,咯咯咯咯。”
卡莱尔害怕,却还是追问:“死人……谁会死?这和布娃娃有什么关系?”
老婆婆在全黑环境里,精准地缝制着一针一线,她慢悠悠说:“每个游荡的灵魂,都需要一个躯壳才能安息。我在为徘徊者,准备安息的所在。”
卡莱尔浑身颤抖,不敢问下去。
一丝一缕的腐朽霉味飘入鼻腔,仿佛无形的细线将人捆绑。
安格蕾打量着老旧柜子里的每个人偶,看见它们的脸栩栩如生,就像活着一样。
“咯咯咯,我们中有一个非人的存在,她挣脱了地狱束缚,却过不了天堂的窄门。”老婆婆瞪圆了混沌的眼珠,望向安格蕾。
安格蕾弯腰施礼,仅是微笑,没有回应。
多兰似乎对神神叨叨的老婆婆见怪不怪,将话题引回了主线:“苏珊娜婆婆,您听过红狼少女的童谣吗?”
老婆婆死盯着安格蕾不放,嘴里含含糊糊:“童谣啊……真是令人怀念。当年我写下第一句的时候,还不似今日这般又聋又瞎。”
卡莱尔嘴角抽搐,心想:“你既没聋也没瞎吧。”
忽然,她反应过来,脱口而出:“是你写的童谣?!”
老婆婆放下手里的布娃娃,张大了皱巴巴、几乎没有牙齿的嘴,一字一顿说:“我们玩个游戏,玩好了,告诉你们。”
卡莱尔一听“游戏”,立刻联想到各种诡异的酷刑,在黑暗里差点摔倒,幸好安格蕾扶住了她。
多兰点头:“您说。”
老婆婆哆哆嗦嗦从一堆布料里站起,佝偻着腰念起来:“红狼走上山坡,女孩远行归来;女孩关进屋子,红狼割掉耳朵;红狼迎来晚餐,女孩被狼分尸;女孩丢失宝物,红狼走下山坡。”
念完,她说到:“你们每人有三次机会,提问关于童谣的问题,我只回答‘是’或‘不是’。所有机会用完,你们选一个人来讲述童谣背后的故事。如果我满意这个故事,将告诉你们关于童谣的真相。”
安格蕾问:“婆婆,我们提问的方式有要求吗?必须一个人问完三个问题,再换下一个人?还是每人问一个问题,就可换下一个人?”
老婆婆裂开布满死皮的嘴笑了:“随你。”
安格蕾、多兰、卡莱尔赶紧凑到一起,商量起提问的内容和方式。
没多久,她们便决定:多兰第一个提问,接下来是卡莱尔,最后安格蕾。
以此循环三遍,最终由安格蕾总结整个故事。
*
第一次循环,第一问。
多兰:“苏珊娜婆婆,童谣里,是红狼杀掉并分尸女孩吗?”
老婆婆:“不是。”
三人小组内部讨论。
卡莱尔:“果然童谣中最容易解读出的信息是错误的。”
多兰笑:“但我们排除了最大的干扰项。”
安格蕾猜测:“不是红狼杀害并分尸了女孩,那就是其他人干的。”
*
第一次循环,第二问。
卡莱尔:“整个故事中,除了红狼与女孩,是否还有其他人存在?”
老婆婆:“是”
三人小组内部讨论。
卡莱尔心服口服:“安格蕾,被你猜中了,真厉害。”
安格蕾不好意思:“还好啦。对了,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童谣有《小红帽》的影子?”
多兰思考:“狼和女孩,还有阅读理解题里出现的‘外婆’,就差一个‘猎人’了。”
*
第一次循环,第三问。
安格蕾:“婆婆,其他人里,是否有‘猎人’定位的人存在?”
老婆婆:“是。”
三人小组内部讨论。
卡莱尔疑惑:“不会吧,真是《小红帽》?”
多兰:“不一定,那人只是‘猎人’定位,真实身份可能是冒险家、士兵、强盗,或者是装备了武器的村民。”
安格蕾点头:“嗯嗯,联想小乔治的逻辑题,我觉得兰姐姐的推理是对的。”
*
第二次循环,第一问。
多兰:“苏珊娜婆婆,是‘猎人’杀了女孩和红狼吗?”
老婆婆:“是。”
三人小组内部讨论。
卡莱尔震惊地对多兰说:“你刚问出口时,我还纳闷你干嘛这么问?童谣里明明是女孩被狼分尸,怎么就冒出猎人杀了红狼和女孩?不过事实证明,你是对的。”
多兰平静:“也许是灵光一现。我在想小乔治的逻辑题里,提到了三伙陌生人来村子的目的,里面有杀狼这一项,所以就这样问了。而且最初的问答里,也证明了女孩不是被红狼分尸。看来狼和红狼,不是同一个狼。”
安格蕾用手指抵着下巴:“有点奇怪呢,要是这样的话,红狼和女孩就都死而复生了一次。”
卡莱尔同样困惑:“对!前一句女孩被分尸,后一句女孩又出来了,怎么想都不合理。”
安格蕾摇摇头:“先不管这个。下一问去问问‘外婆’是否存在,假如她存在,我们的考试题就有眉目啦。”
*
第二次循环,第二问。
卡莱尔:“这个故事里,是否存在‘外婆’定位的人?”
老婆婆笑出声,似乎十分满意:“是。”
三人小组内部讨论。
卡莱尔听见那渗人的笑声,鸡皮疙瘩掉一地。不过对于结果,她很欣慰:“主线问题终于出现了。”
安格蕾:“故事里的猎人,好像是最大的恶人呢。”
多兰沉思,没有接话。
*
第二次循环,第三问。
安格蕾:“婆婆,‘外婆’也是被‘猎人’杀死的吗?”
老婆婆咯咯咯大笑:“是。”
三人小组内部讨论。
卡莱尔大声叹气:“竟然是‘猎人’杀了所有人!不知道这个‘猎人’是强盗、冒险家还是士兵?”
多兰难得一见地跟着叹气:“我们要不要用掉一次机会,来问‘猎人’的身份?”
安格蕾摇头:“即使‘猎人’真在强盗、冒险家、士兵之中,弄清楚它的身份至少也需两次机会,有点浪费呢。身份问题,我们可以在后边的调查里发现。”
*
第三次循环,第一问。
多兰果然没有再纠结“猎人”的身份,而是问了新问题:“苏珊娜婆婆,是‘猎人’分尸了小女孩吗?”
老婆婆:“是。”
三人小组内部讨论。
卡莱尔有点着急:“多兰,你为什么重复问问题,浪费了一次机会啊。前面不是已经问了猎人杀了红狼和女孩吗?”
多兰平静:“我只是重新确定一下。”
安格蕾解释:“杀掉和分尸不是一件事呢。而且我猜,兰姐姐你是不是怀疑,童谣里的人物有身份重叠和分裂?”
多兰微笑。
卡莱尔皱眉:“你们在说什么?我不太懂。”
安格蕾靠近卡莱尔,对着她的耳朵说了句悄悄话。
卡莱尔露出震惊的表情,随即点点头。
*
第三次循环,第二问。
卡莱尔:“童谣里,走下山坡的小女孩和被分尸的小女孩,是一个人吗?”
老婆婆:“不是。”
三人小组内部讨论。
卡莱尔的目光扫过安格蕾和多兰,沉默很久,终于开口:“你们太可怕了。”
安格蕾粲然一笑:“哪有~”
卡莱尔低声说:“幸好我们不是对立阵营。”
安格蕾露出天真表情:“这场考试里有对立阵营?”
卡莱尔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很快又恢复如常:“希望没有吧。”
多兰打断跑题的聊天,对安格蕾说:“安娜,最后一问就看你的了。”
安格蕾笑嘻嘻:“放心啦,我可是文学院大侦探~”
安格蕾这话一出口,卡莱尔、多兰同时愣住。
卡莱尔结结巴巴:“不是……不是不能说自己的真名吗?”
多兰思考:“考试里,我们确实说不出真名。但……这种关于身份的表达,应该可以?”
安格蕾从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笑道:“假如我们能活着从考试里出去,你们来找我玩呀~”
卡莱尔、多兰同时点头。
*
第三次循环,第三问。
安格蕾:“亲爱的苏珊娜婆婆,红狼、被分尸的小女孩、外婆,她们三个是同一个人吗?”
老婆婆拖长了尾音,幽幽说了“是”字。
卡莱尔欢呼:“我们的推理是对的!”
安格蕾也被欢快的气氛感染,在黑暗中握住了卡莱尔的手。
唯一较为镇定的多兰说:“还有最后的故事陈述呢。”
安格蕾开心:“嗯嗯~我这就开始!”
*
最终故事陈述。
安格蕾绕过地上散乱的布条,站到房间中央,以手按胸,姿态优雅地鞠躬。
苏珊娜婆婆伸出干瘦如枯枝的手,啪啪拍了两下。
安格蕾微笑点头,开始陈述。
“很久很久以前,在迷雾山坡底下,住着一群狼人。狼人中,有一位天真可爱的红狼少女,她一直渴望着外面的世界。”
“某日,她跟随狼人族三年一次的送葬队,走上了迷雾山坡,走出了达斯克乡,走进了广阔的人类世界。”
“很快,红狼少女被五彩斑斓的人类世界吸引,她渴望融入那崭新的生活。然而,这并不为狼人族的族规所容许。”
“红狼少女与族人激烈争论,最后,爱她的族人们妥协了,但只容许红狼少女住在离迷雾山坡最近的达斯克乡黄昏村。”
“跟随着狼人族送葬队,少女从大城市远行归来,欣喜地期待起作为人类的新生活。”
“可惜,从小无拘无束又是外乡人的她,并不适应黄昏村。”
“红狼少女笨拙地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她看着藏在头巾下的狼耳,第一次恨自己为什么是狼,她甚至拿起剪刀,剪去了漂亮的耳朵,只为更像人类一点。”
“时间匆匆而逝,曾经天真烂漫的红狼少女在历经艰辛后,终于更像一个人了。而她,也收获了属于自己的爱情,以及爱情的结晶——一个人狼混血的小女孩。”
“岁月轮转,红狼少女安稳老去,尽管失去了族人与狼女的身份,但她并不后悔。直到冒险家、强盗、士兵闯入村子的那一天,她极力伪装出的美好生活,被踩得粉碎。”
“那是一个静谧的夜晚,红狼刚做好晚餐,准备与家人一同享用。但野蛮的闯入者推开了门,他们早已发现了她的身份,正要执行一项‘光荣任务’——杀狼。”
“红狼为保护家人,不得不现出狼人形态与闯入者搏斗,最终,红狼倒在了血泊中。”
“黄昏村村民们不愿相信这次可怕的谋杀,闯入者们就将无辜的死者肢解,让红狼少女的尸体一块块暴露在村民面前。”
“一场本该温馨的晚餐,结束在鲜血与残杀中。红狼的小女儿虽然逃过了追杀,但她最珍贵的家、最爱的妈妈一夜之前全没了。”
“她憎恨闯入者,却又太过弱小,只能逃啊逃。”
“一片迷雾中,小女儿走下了山坡。”
“这一次,她只希望自己作为狼活着。”
安格蕾讲完整个故事,轻轻叹气。
曾几何时,安格蕾也是无忧无虑、任性妄为的小女巫。
直到她被神父捡走,才学习起人类世界的规则与道德。
所以,安格蕾太能理解一个狼女想要融入人类世界的紧张与焦虑,又太能理解伪装被撕碎、生活被践踏后的绝望与无助。
“冒险家小姑娘,你又是怎么想这只红狼的?”老婆婆的声音沙哑而颤抖。
安格蕾沉浸在思绪中,不假思索说到:“人是人,狼是狼。剪掉耳朵伪装成人,不值得!”
“咯咯咯咯,是么?”老婆婆如破旧风箱般的笑声,回荡在黑暗里。
安格蕾知道自己刚才太激动,努力平复下心情,小声说:“与其伪装、迎合,不如寻找能接受自己狼女身份的朋友、恋人和村庄。”
老婆婆身体颤了颤,浑浊的眼珠似有一丝光芒闪过,随之大笑出声:“咯咯咯,哪里会有这样的朋友和恋人?哪里会有接受异种的乌托邦!”
诡异尖利的笑刺破黑暗,卡莱尔浑身发冷,向多兰身边凑了凑。
安格蕾却不退缩,仍迎着苏珊娜婆婆的视线,坚定说到:“有!”
我的神父就是这样的人!后半句话,安格蕾默默在心里补上。
剑拔弩张的对峙气氛中,多兰轻轻开口:“苏珊娜婆婆,您是否已经接受了安娜讲述的故事?”
愤怒一点点从老婆婆的脸上褪去,她重新坐回旧布堆里,拿起了针和线。
沉默很久后,老婆婆说:“小姑娘,你说错了一点,红狼少女从未得到安稳的生活。她所受的苦难,自认识人类起,就没有停息。”
“让我来告诉你们,我所知的真相。”苏珊娜婆婆将针戳入了布娃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