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临烟觉得自己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就在傅小八说出,希望她能带她去人间找个男人当夫君的那一刻。
人间话本里白蛇报恩的故事有诸多版本,各个版本皆提到了以身相许,别说人类,就是未涉人世的妖魔都该听说过。
可那么多版本,她偏就从未听过这“以身相许”是可以拿别人的“身子”去“许”的。
曲临烟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精神分裂。
傅小八若真馋她的身子,她必然会羞会怒,可如今看来,傅小八一点都不馋她的身子,非但如此,心里还念着人间的野男人。
如此这般,明明挺好,她却依旧没来由的感觉到了一阵窝火。
什么意思啊这只小山鸡!
分明和她相处了那么久,分明每天夜里都和她挤在一张床上,分明每次都只是睡前老实,睡后便将胳膊腿啥的全往她身上搭。
怎能一提到报恩,便这般略过了她,说要去人间找男人了?
她难道还比不上那些凡夫俗子吗?
这蠢山鸡,绝对不对劲!
曲临烟默默端起一杯水,想要压压心底的无名怒火。
“小黑?你怎么了?”傅小八伸手在曲临烟眼前晃了晃,见曲临烟回了神,便连忙问道,“你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我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曲临烟不由得呛了口水,放下手中杯子,重重咳了起来。
傅小八连忙上前帮忙拍背顺气。
曲临烟摆了摆手,神色尴尬,不知如何作答。
她总不能和傅小八说:“我生气还不是因为你竟敢不馋我身子!”
思虑许久,她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不高兴,我只是觉得你被骗了。”
“啊?”傅小八目露疑惑。
“傅小八,你可知妖魔之命是不受天界管束的?”曲临烟摸了摸下巴,摆出一脸老成,“天上那些神仙,连自己的命数都掌控不了,也就只能司管一下凡人之命。”
“凡三界生灵,皆有三魂七魄,魂散则命尽,再无轮回可能。正因妖魔之命不受天界管束,为了尽可能的避去风险,仙人渡劫皆是投生成人,一世命格都由司命星君撰写,以此规避魂飞魄散的危险。”曲临烟手指敲了敲石桌,严肃道,“我从未听说哪个仙人会投成一只妖精历劫,妖精的命数天界无法插手,真就不怕发生意外吗?”
傅小八听得一愣一愣的,一双眼无辜又茫然地眨巴了几下:“什么意思啊?”
曲临烟深吸了一口气,总结道:“仙人投成妖精历劫,我真是闻所未闻,你要真是神仙,我跟你姓好吧?你绝对是被那火鸡骗了。”
傅小八张了张嘴,似想反驳,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她愣了数秒,最终说了一句:“不是火鸡,是孔雀,变……”
“是变异的红孔雀!”曲临烟抢先一步说完了傅小八的台词,扶额头疼。
傅小八咬了咬唇,思虑了好一会儿,道:“小黑,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这就对了。”曲临烟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也相信哥哥不会骗我,他没有理由骗我。”傅小八的语气格外认真,“人间我是要去的,情劫我是要渡的。有朝一日我飞升上神,定会请你去仙界喝茶叙旧,但若真如你所说,哥哥骗了我,我也没什么损失啊。”
“……”曲临烟不知如何反驳。
这傅小八怎么没心没肺的,什么都不在乎……
“所以这恩你报不报了?”傅小八追问。
曲临烟咬了咬牙,将头别往旁侧,不爽道:“走开,我白眼狼!”
她看上去真的很闲吗?花时间陪一只山鸡去人间找男人,是吃饱了撑的吗?
不可能,这件事没得商量。
***
曲临烟说,一个梦境的出口,多藏在梦境之主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地方,若想离开,必须确定梦境归属,对症下药。
织梦梭可入他人梦境不受反噬,亦可封存他人之梦,借一缕残留的神识将其编织、改造,化作留困生人的幻境或杀阵。
若是前者,梦境之主应是入眠之人,若是后者,梦境之主则为织梦之人。
织梦梭并不是一件容易驾驭的灵宝,当日她旧伤未愈、灵力微弱,本不该轻易使用此物,可为了避免在伤势未愈时与傅灼尘正面冲突,不得已只能借其之力躲入傅小八的梦境。
奈何织梦梭中编织、留存了太多人或好或坏的梦境,她当时微弱的灵力并不足以让自己保持清醒,终是在那些形形色色的混乱梦境中彻底迷失了方向,于筋疲力尽后不省人事。
当她再度醒来,便已同傅小八一起来到了这个梦境。
“所以这是阿轻的梦吗?”傅小八问。
曲临烟摇了摇头。
起初她也差点以为阿轻是梦境之主。
可这个梦太过温柔了,没有丝毫危险,也没有半分争执,显然只是一个精心编织的完美梦境。
梦中的阿轻再怎么真实,终究也只是本人的一缕神识所化。
熟悉,却不是真的。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个梦不是用来囚困任何人的,而是梦境之主费尽心力编织留存的旖旎之乡。
是想要留住,却不曾留住的温柔假象。
“我想我知道梦境之主是谁了。”
“谁啊?”傅小八好奇地问。
“你不认识,如果没猜错,此人应该就是织梦梭的主人。”曲临烟托腮沉思了许久,猛然站了起来,“小八,跟我来!我知道她最不愿面对的是什么。”
傅小八疑惑地“诶”了一声,忙起身追着曲临烟的小步子跑了上前:“小黑……是不是寻到出口,就不会回来了?”
“舍不得?”曲临烟冷冷问道。
“有点吧……”傅小八瘪了瘪嘴,道,“她脾气好性格好,会给我裁好看的衣服,会辅我修炼、教我术法,她做的饭菜也比你和哥哥的好吃很多……”
曲临烟听了,当即便要甩开傅小八。
傅小八连忙抓紧了曲临烟的手:“错了错了,我不说了!”
正在厨房做午饭的阿轻见这俩丫头忽然手拉手冲到了自己跟前,一副有急事要说的样子,便熄了灶上的火,擦擦手,跟着二人出了厨房。
“怎么了?”
曲临烟张了张嘴,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道:“阿轻,你随我去个地方。”
阿轻不由茫然:“去哪?”
“去了就知道!”曲临烟不给阿轻拒绝的机会,伸手便拉着她朝外走去。
三人离开了蛟族久居的水下溶洞,朝着东南方向一直走、一直走。
从天明走至夜幕,再从夜幕走至天明。
离开了那大峡谷,又踏入了连绵不绝的一条山脉。
曲临烟与傅小八修为低微,无法催动灵力疾行,行路极慢。
阿轻虽为此感到不解,却并未多问什么,只将就着她们的速度,一路同行。
就这样,她们饿了随便吃点,累了稍作休憩,一日复一日,于这仿佛没有边际的梦中走了半个多月,未曾停歇一日。
终于,赶赴至梦的边境,一切发生了变化。
目之所及,竟是一片血色荆棘,层叠交错两米之高,一望无际。
“这是什么地方,前面怎么没有路了?”傅小八低头看向曲临烟,眼中满是诧异。
曲临烟只抬眼凝视阿轻:“你知道这是何处。”
“此处再往前走,便是冥府,过冥府渡忘川,可至人界。”阿轻低声说着,眼中满是不解,“阿烟,我记得这里不是这样的。”
曲临烟道:“有人不希望你去往人界。”
阿轻不禁皱眉:“为何?”
曲临烟面不改色:“你自己去看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人界……”
“这怎么过得去嘛,这根本……”傅小八话音未落,便见阿轻不知怎的,嘴里喃喃着什么,失了魂般向前走去。
她伸手拨开荆棘,一步又一步地艰难前行。
那些荆棘,似有生命般开始蜿蜒生长,恨不得化作囚牢将她缠绕、束缚。
她却视若无睹,只拖着愈渐沉重的脚步,着了魔似的一再向前,如何都不愿停下。
细刺划破了她的肌肤,鲜血浸红了本也纤尘不染的残破衣衫,她似失去了痛觉。
“小黑!阿轻她怎么了!”傅小八大惊失色,想要上前拦阻。
曲临烟只伸手拽住了她:“她没事。”
“这怎么叫没事?那些带刺的枝条分明是活物,它们要杀了阿轻!”傅小八说罢,用力甩开了曲临烟的手,几步跑上前去。
那疯狂生长的荆棘藤蔓将她阻隔在外,她双手用力去撕扯、拍打,却都是徒劳,只落得手心手背满是伤痕。
曲临烟上前想要拉住傅小八,却怎么都拗不过她,只得愤愤松开双手,转身离去。
傅小八心中焦急,顾不上那么多,一心只想将阿轻救出来,却不料后颈忽然一痛,视线便随着意识一同模糊了。
“说过多少次了,这不过是场梦。”曲临烟说罢,扔掉了手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那根棍子,喃喃道,“一缕神识罢了,我都不在意,你一个外人急什么……”
她说着,咬了咬唇,弯身将傅小八扶起,侧坐于地,将其轻轻搁在怀中,心疼又气愤地捧起了那布满伤痕的一双手。
天地忽于此刻变色,山崩地裂、雷雨交加。
身侧草木尽枯,所有的一切,皆随着这即将坍塌的梦境,化作一片苍凉之景。
“相思,果然是你。”曲临烟眯了眯眼,抬头望向那已生长至密不透风荆棘囚牢,不知为何,本该漠然的一颗心竟不由得感到一阵刺痛。
她下意识抱紧怀中女子,想用那娇小的身子为其遮挡风雨。
雨水淋过那双满是伤痕的手,携着几滴红,顺指尖跌入废土。
只一瞬,便是枯草重绿,死境生花。
荒芜天地间,唯她二人身侧留有一抹春色。
这是……凤族血脉?
此处有好几个伏笔,后面会慢慢展开,看不懂的小天使先不要着急,我不便剧透,写到一定情节自然就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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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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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