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角色 第39章 夏衍辰

衍，水朝宗于海，连绵不绝。

辰，日升于山巅，辉煌灿烂。

夏衍辰这个名字，是他那位大学毕业的奶奶取的。颇有寓意。

或许是因了这一层命名的羁绊，比起那两个终日只知赚钱、冷硬得像机器人的父母，夏衍辰自小便同奶奶更亲。每逢假期，他总是回到城中村陪伴她，家里反正也是常年留他自己一个。

然而，奇怪的是，夏衍辰去了那么多年，却从未见过对门的邻居长什么样。只偶尔从奶奶嘴里听说过，住在对面的那家人，曾因起名字闹过一桩笑话。

那一年，日历上印着个绝美的女郎，名中带“婷”。对门家的奶奶一看，心生欢喜，便给孙女也取了个“婷”字，结果一写下来——肖婷，消停。

自家奶奶听闻，当即气得不行，硬是拖着对门家的老太太去改名。

肖家人目不识丁，书没读过几年，起初怎么劝都不听，直到被念得多了，自己细细琢磨，也觉着哪里不对劲，才勉强同意更改。可说改吧，又不知改成什么好，终究是自家奶奶有学问，提笔在名字上添了一字——婷婷。

袅袅婷婷，是姿态婉约、温柔美丽的意思。

后来，这肖婷婷生了个女孩，提笔一挥，索性取名肖筱。奶奶看了，直皱眉，觉着名字起得太过随意，像是故事里一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而那个叫肖筱的小角色，夏衍辰在去大学前最后一次探望奶奶的那天，终于见到了她。

挺瘦小的一个女孩子，五官端正，却是过目即忘的那类。也许是因为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夏衍辰唯一记住的，是她后脑勺上那条清爽的长马尾。

偶尔，肖筱会抬头看他几眼，他便礼貌性地回以微笑。他很清楚，那是女生看见喜欢的男生时，才会有的眼神。而他见得太多，早已习以为常了。

那天，肖阿姨和奶奶终于达成了共识：肖筱要和夏衍辰一起结伴前往南大。夏衍辰并未多言，默认了这个安排。对于他来说，予人玫瑰也是早已是习以为常的事，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从何时起，自己便成了这样的人

再次见到肖筱时，是他们约定好的出发日。

肖筱的行李很少，对比自己奶奶给自己打包准备的两个大行李箱相比，夏衍辰几乎难以相信她也是要离开家乡、去外地求学的学生。

告别长辈后，肖筱变得沉默寡言。尽管她坐在他旁边，却仿佛成了失魂的NPC，久久未曾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礼盒。盒子做工细腻，却又有些过于华丽，显得有些土气。

他看着肖筱犹豫着将盒子递向自己。

“这是我妈妈让给你的。”肖筱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说，谢谢你陪我一起去上学，以后在学校麻烦你多多照顾我了。这算是谢礼。”

夏衍辰没有接过，而是轻轻推开，语气温和：“没关系的，我们本来就是邻居，互相照应很正常。礼物你先收回去吧。”

“可是我妈说，不能欠你人情。”

肖筱试图将礼物塞进他的包里，却被他巧妙地挡开了。

“真没有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夏衍辰笑着摇头，“和你一起去上学，我也是有个伴，那我也欠你人情了。”

“啊，这。”

肖筱手伸在空中有些不知所措，夏衍辰眼疾手快地把礼盒放回她的口袋，劝她：“没事的，你收好吧。”

也许是了了一件心事，肖筱舒了一口气，渐渐开始多话起来。话题从琐事到校园生活，彼此的交流慢慢增多。后面一路上，肖筱说一句，夏衍辰便接一句，氛围还算是融洽。事实上，只有夏衍辰明白，这种有来有往，不过是他良好教养的展现罢了。

到了学校后，肖筱问他要微信，以后方便联系，有事互相关照。没有留意的是，在夏衍辰翻微信的时候，肖筱偷偷把手表从礼盒里拿出来，悄悄滑进他的双肩包侧袋.

直到宿舍整理行李时，夏衍辰才发现那只手表。

祖母绿表盆，陶瓷表圈。

毕竟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夏衍辰什么贵重的东西没见过。他见过真的水鬼，这个赝品在他眼前简直一眼假。可是，他也深知平常人是很难买到那么昂贵的手表的，所以也没多说，只是随手把手表放进抽屉里，跟肖筱发一句谢谢。

接下来的日子里，肖筱时常通过微信找他聊天，什么学生会申请，什么宿舍停电，什么社团报到之类的小事，似乎都不放过。

美其名曰是聊。但其实更多地是肖筱想拉近自己与夏衍辰的距离。

每一次聊天，夏衍辰总是耐心十足，有问必答，亦有求必应。久而久之，肖筱心里便生出了某种错觉，仿佛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真的可能发生些什么。

那天恰逢愚人节，她趁着大家玩笑纷飞的气氛，悄悄在表白墙上写下了自己的心意。她期待着回应，却得到的是同一天来自夏衍辰冷淡的拒绝。

之后，夏衍辰再也没有收到肖筱的消息。不知是不是冥冥中早有注定，他也在一场活动中，遇到了心仪的女孩。

——赵嫣然，所有人眼中的白月光。

夏衍辰本以为，自己和肖筱以后会形同陌路。怎料那次突如其来的意外，却改变了这一切。

肖筱闯入了他的视线，毫不犹豫地冲到嫣然面前推开她，把自己陷入危险里。他在肖筱眼中，看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光芒，那是他从未在这个世界的人眼里见到过的东西。

明明是浑身鲜血，可她却宛如突破了囚笼的雀鸟，自由而鲜活，这种自由，仿佛在她身上具象化了。

他盯着受伤的她，愣了很久，直到赵嫣然的呼喊把他拉回现实。跟输入指令似的。而那之后的每一次见面，他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停留在肖筱身上。

在文艺晚会排练的当天，在后台，他看见肖筱在与一个男生很是亲密。噢，对。那个男生就是肖筱受伤的时候，抱她去医院的那位同学。

那一刻，他的内心产生了一种纷乱的情绪。复杂且陌生。

不知不觉间，他把原本为嫣然准备的那些话送给了另一个人。看着那个男生尴尬的模样，他心中不禁升起一阵莫名的畅快，甚至连嫣然靠近时，他也未曾察觉。

嫣然失望的表情，他看在眼里。

为了让嫣然欢喜，他特地想办法给学生会选择表演服装的机会。每位学生会成员抽奖，随之决定纸上写着的参选人员的服装。作为会长，他自然是带头执行。尽管心中反复念叨嫣然的名字，但当他打开那张纸条时，还是不由得愣了一下。

手中，写着“肖筱”名字的纸条，竟有些微微发烫

以职务之便，他拿回了写有嫣然的字条。夏衍辰靠在椅背上，两张纸条重叠在一起，透过光线细细端详，他琢磨了半天，仍然无法明了自己复杂情绪的源头。

最后，他为两人分别买了两条裙子，寄了过去。一条是带着白玫瑰饰品的长纱裙，送给嫣然——因为她如花般纯洁美丽。另一条是普通的红色长裙，送给肖筱。

红色，大概是因为......因为......因为她的生命力吧。

可在表演当天，当他看见肖筱穿上嫣然的裙子的时候，却又莫名觉得合适。明明是属于嫣然的白玫瑰，竟似乎也能与她相配。

紧接着，玻璃碎裂声，尖叫声，奔跑声，还有眼前的鲜血将他拉回了现实。

在现实里，他的眼中，唯有嫣然一人。他再次变得看不见其他人了。

后来，肖筱一直在为嫣然受伤一事调查闫磊。而他，又怎能袖手旁观？特别是当看到嫣然因恐惧而彻夜难眠，作为她的男朋友，他怎能不出手？

可是肖筱从不与夏衍辰说她的发现，他只能独自摸索。幸运的是，嫣然知道闫磊的出没地点，这也为他提供了搜索证据的方向，成功揭示了闫磊的罪行。

意外的是，闫磊死了。

因为他的曝光，闫磊畏罪自杀了。是他间接害死了闫磊。

那也是夏衍辰第一次在肖筱眼中看到了，除了喜爱，还有一种情绪——愤怒。

就自己是学生会会长之便，夏衍辰早就知道了肖筱会一起去西杭团建。鬼使神差之下，他拉开了那个被遗弃的抽屉，拿出一只有些发灰的绿盘手表，随手塞进了自己的随身行李包里。

在民宿整理行李时，他不小心将手表掉了出来。嫣然发现后，问他为什么平时不戴这只表。夏衍辰自己也说不清原因，只得模糊地回答，说是因为太贵重了。然而，手表一不见，他有转头对警察说，那只表是高仿的。

嫣然听到了他在骗她。

就在他彷徨之际，一向温柔的嫣然并没有揭穿他，反而更加关心他。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刺入他心底，让他从彷徨，转为愧疚。

之后，意外发现刘思月包藏祸心的曹颖被刘思月害死。可天网恢恢，刘思月的阴谋还是被揭破。走投无路的她，甚至还想企图害了嫣然。幸好，嫣然被及时救下。

而刘思月也因意外坠楼身亡。据说，她还死在了肖筱面前。

最好的朋友死在自己眼前，那是何等崩溃。

那段日子里，他的指尖总是在肖筱的名字上徘徊。可每当他转头一看到嫣然那楚楚可怜的脸，他又不禁嘲笑自己，刘思月可是想要害死嫣然的人啊，她可怜什么？

肖筱......又可怜什么？

于是，他开始又回去了以前那个眼里只有嫣然的夏衍辰。

相反的是，肖筱，她好像又变了。

她又变成了另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现在这个将他和嫣然绑在一个仓库里，一脸冷峻地盯着他们从昏睡中醒来的肖筱，陌生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