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角色 第34章 最后的告别

“0713，这一次表现得不错。尽管经历了一些波折，但也最终完成了任务。”

冰冷的机械声响起，明明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0713却并未感到一丝喜悦。他独自坐在宿舍中，神色复杂地注视着面前闪烁的模拟头像。

“我已和上层达成一致。他们同意将你晋升为管理层的助理，这也算是连升两级了。”

“0713？你怎么不说话？是对安排不满意吗？”

0713许久未做回应，长官以为他在对此安排不悦。毕竟所升职位确实是之前长官所承诺的管理层，但那只是助理的位置，或许与0713心中预想的有所差距。长官毫无感情地继续道：“这其实只是一个清理病毒的小任务，你耗费如此之久才完成，上层本就不满。是我游说他们，才为你争取到这个位置的。”

“长官，不是的。我并没有对安排不满。”0713低下眼帘。

“很好。0713，我一直相信你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系统培养的低级程序无疑是最为优异的牛马，任劳任怨，唯一的职责便是无条件服从上级的命令。尤其是0713，在里面最为出色。

看来，他刚才感知到的0713的不快，不过是镜花水月。或许他该去检查一下自己的程序了。

“既然如此，你就立刻回归我们吧。”长官一说完，也不等0713应下，屏幕上的虚拟头像已然消失，留下0713面前一片灰白的屏幕。

像是在做最后的资料整理，0713退回到《白玫瑰》的页面，准备清除自己曾留下的痕迹。然而，当他清除移动数据库的历史记录时，却发现了异样：

五月四日 22:35 登入，浏览《白玫瑰》小说。】

【五月四日 23:49 登入，浏览《白玫瑰》小说。】

——这是他首次在电脑室登入系统之时。为何在他离开后，再次出现一次登录呢？

……

【五月二十三日 23:30 登入，浏览《白玫瑰》小说。】

——文艺晚会正式演出前夕。

……

【五月二十七日 23:30 登入，浏览《白玫瑰》小说。】

……

【五月三十一日 23:30 登入，浏览《白玫瑰》小说。】

——闫磊“自杀”被发现的当晚。

……

【六月十八日 23:30 登入，浏览《白玫瑰》小说。】

——他们从西杭古镇回来的那天。

……

一遍遍发反复翻阅记录，0713面色越发凝重。所有异常登录信息，清楚地表明在他不在的时候，竟有人定期在晚上十一点半利用他的账号进入数据库。

难道是他舍友？

不对。

他第一次登录是在学校的电脑室，回宿舍时，那宅得几乎不出门的舍友早已入睡。所以，舍友不可能在五月四日晚上十一点四十九分时，使用他的账号。

而且，除了第一次异常登录，为什么其他的登录记录竟全都是晚上23:30呢？

这个时间，有什么寓意呢？

日期也并不简单，这些异常登录的日期几乎都与他们发生的事情紧密相关。但里面是有一个日期是他无法厘清的——五月二十六日。

五月二十六日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说系统或已经泄漏，看来事态远未结束。0713眉头紧锁，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滑动，给长官的虚拟头像旁留下了一条留言。

【长官，任务尚未完成。我将继续留在《白玫瑰》的世界，直到完成任务。】

下一秒，留言发出，0713的头像随即黯淡。

*

两日后，白花夹竹桃在轨道两侧形成一道花路，一辆绿皮火车疾驰而过，掀起阵阵花香。在某段火车过道窗户的另一边，少女站着滚动手机相册。

【记于千禧年七月十三日：

今天，宝贝，你出生了。

瘦瘦小小的，像只小猴儿。隔壁床的大姨们都说你太轻了，不好好养活。长大后日子也不会容易。

这些都是迷信，妈妈不信。

而且没关系，妈妈会为你存很多钱。这样以后，就算妈妈不在，你也能活得好好的。你可以依靠妈妈的基金。

存款：一万三千八百五十七块七毛三】

……

【记于零五年二月七日：

今天带你回乡走亲戚，结果你自己玩得太疯，炸了一身牛粪，满脸委屈地哭着说是隔壁家的小孩做的，还要我帮你换衣服。

可宝贝啊，妈妈去找你的时候看到了是你自己贪玩炸的。

真是又菜又爱玩。

存款：六万零九百六十块五毛】

……

【记于零九年十一月十日：

今天巷尾的李叔从旧金山回来了，他说这趟去美国投资了一家工厂，听说我在厂里工作了十几年，问我要不要跟他们去旧金山管厂。

宝宝，你猜我去没去？

当然没去啦。他们说给小孩办签证太麻烦，要我把你寄养给亲戚，跟他们去旧金山。

你妈妈我才不会答应。

我是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的。

存款：十万八千一百九十一块零四毛】

……

【记于二零年八月十九日：

宝贝，恭喜你考上大学了！

虽然是你心仪的大学，却也是妈妈最不希望你去的大学。南大离家太远了，我总是不放心。不过倒是听说对门夏奶奶家的长孙也考上了，妈妈过两天就去拜访他们，让夏奶奶长孙在学校平时帮忙照顾你。

存款：二十万三千五百五十七块六毛

（最近厂里能申请加班费了，又多一个存钱的法子。）】

……

【记于二一年六月十八日：

今天，宝贝你回来了。

但你似乎不太开心。妈妈第一次看到你眼里如此迷茫。难道当初的大姨们说得对？

没关系，妈妈也存了不少钱给你。这样的话，以后你毕业面对生活的压力总会轻松一些。

存款：二十二万一千零三十五块九毛一】

……

少女滑动屏幕，停在写着“肖女士”的名字下，按下通话键。电话那头刚接通，就传来焦急的声音：“喂？是肖筱吗？你去哪了？”

“妈，是我。”肖筱将手机贴近耳畔，“三天了，我该回校考试了。”

“你不用急，我给你请假了，之后补考就好。真是的。今天周一，我就去上了一天班，回来你就不见人了。我还买了鸡，要给你熬汤。”电话那头的肖婷婷说着，背景是活鸡生猛极了的咯咯叫声。

“鸡还是活的呀。”肖筱忍俊不禁。

“活鸡新鲜啊。这样熬汤才有营养。”

肖筱又笑了。

“筱啊。”

这是第一次肖婷婷这么喊肖筱。肖筱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嗯？”

“要是学校里面受欺负了，就随时回来哈。”怕她听不清，肖婷婷慢慢地说：“妈妈永远在家等着你。”

这一刻，犹如严冬里冒出暖阳，雪在心中融化，融到眼里。肖筱倚在火车过道的墙边，用力捂紧了嘴，生怕自己哭出声。

“妈，你后悔过吗？”肖筱哽咽道。

“后悔什么？”

“生下我。”肖筱含着哭腔，“你明明可以有大好前程，却因为我，只能憋在这城中村里。”

“你妈我最不后悔就是生下你。”温柔的话犹如缕缕阳光暖人心房。

“为什么？”

“因为妈妈爱你。”

所有的声音仿佛在此时被隔绝，世界上只有肖筱及手机对面的呼吸声。手渐渐擦不干不断掉下的泪珠，肖筱甚至把脸擦向袖子，也没有办法将它擦干净。

“妈。就算是假的......”肖筱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道：“......我也爱你。”

又一滴眼泪落下，她坚定地挂断了电话，目光则投向窗外飞速闪过的风景，坚毅而决绝。

——“逃！快逃！逃离这个小说世界！不然你会死的！！！！！”

——“快逃！”

刘思月最后的那一番话，对早就发觉这个世界奇怪的肖筱来说，她又怎么会不懂。

综合刘思月所言，她一直称之为“它”的即是小说中的剧情，而他们则是这世界里早已设定好的角色，背负着固定的人设、背景与情节。难怪她总觉得自己如同囚徒，被这个世界操控着。

她其实是被小说的剧情操控。

而且刘思月的话不仅是提醒，更是警告。警告她，她将会因为脱离剧情的控制陷入危险。可是那又如何？

她不要逃。

一方面，她根本不知道如何逃出这个世界；另一方面，即便她知道，她也不会选择离去。

她怎么能看着最好的朋友死在自己面前无动于衷只顾着自己逃跑？而且如果就这样逃跑，甚至还对不起被杀死的其余两人。

她决定调查到最后。尤其是刘思月的死亡，肖筱痛心之余已经有了头绪。恍若复杂的线索中逐渐显现出一条明路。

不过，最后的调查凶多吉少。这次回家，肖筱就是为了要给她小说里的母亲做最后的告别。

也是给小说里的自己做最后的告别。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南大车站，请在南大车站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

耳边，是火车广播通知。肖筱不由自主地握紧手中行李箱的手柄，另一只手则急切地抹去脸颊残留的泪痕。

刚刚跨出半步，准备离开车厢连接处，突然有人撞了过来。肖筱下意识地想要道歉，然而与此同时，一只神秘的手从她背后伸出，带着刺鼻的化学气味的手绢迅速覆盖住她的口鼻。

在失去意识的瞬间，她听到有人说：

“找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