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兔野鸡身上的血水没有处理干净,还好苏元贴心,在下面垫了一层很厚的猪草,不至于让血水淌到地上。
就是这些东西——
柳玉心想自己应该把它们还给苏元。
既然他决定好了和苏元保持距离,那么他断不能再收苏元的东西。
只是他家和苏元家离得不近,即便抄近道也要走上一段路,提着这些东西过去,难免有些招摇过市的感觉。
柳玉思考再三,只能先帮苏元处理了这几只野兔野鸡,到时候找些芭蕉叶来裹上几层,再往堆满猪草的背篓里一放,就没人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了。
打定主意,他开始忙碌起来。
柳玉要干的活儿很多,处理完了野兔野鸡,他还要把昨儿晾干的衣服交给里长,顺便从里长那里再拿一些脏衣服去洗。
还有张婶子和王婶子两家的衣服,晾干后也要分别给她们送去。
说起来,家里的柴火和水都不够用了。
水还好说,井口在他家的不远处,随时能去挑水,可柴火就很麻烦了,需要去村子外面,若捡拾不到适合烧火的干树枝,得借一把斧子来砍树才行,一来一回要费上大半天的功夫。
每当这种时候,柳玉就很羡慕那些人多的人家了。
要是他也有个人搭把手就好了。
可他知道自己只能想想。
虽然十六岁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是依他目前的情况来看,村里的哪个姑娘又能放心嫁给他?
即便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他娶了人家姑娘,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
柳玉一边想着一边来到周正家里,想得多了,他忍不住唉声叹气,直到瞧见周正和一个人从屋里走出来,他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收敛了情绪后,脱下背篓走上前。
“里长,我先把这几件洗好的衣服拿给你。”
“是小玉啊,你来得正好。”周正笑着指了指旁边的苏元,“你哥为了你的事找我说了好久。”
柳玉疑惑地看了眼苏元:“我的事?”
苏元抿唇不语。
“确切来说应该是你收留的那个人的事。”周正让柳玉和苏元在院里等了一会儿,他把柳玉交来的衣服放进屋里,才拉过柳玉接着说,“方才你哥都跟我说了,是我最近忙得糊涂了,考虑不周,明知道你才从你姑姑家搬出来,还把那个人留你家里。”
柳玉忙说:“不碍事的,里长。”
“你那儿就一张床,怎么不碍事了?”
柳玉被说得噎住。
周正笑了笑:“这样子,你哥说他家里有空房,可以收留那个人,他哥嫂也没有意见,赶明儿我就找几个人把那个人搬到他家里去。”
“啊?”柳玉没想到苏元会对周正说这些话。
“这两天辛苦你了。”周正把昨天借的灯笼连同从屋里带出来的脏衣服一起放进柳玉的背篓里,而后托起柳玉的手,塞了一堆铜板给他,“这是你洗衣服的钱。”
柳玉感觉重量不对,低头一看,当即一惊:“里长,这太多了——”
“不多。”周正合上柳玉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帮了我的忙,我还要谢谢你。”
柳玉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推拒了几次,没推掉,他背着背篓,双手捧着一堆铜板,细声细气地说了句谢谢里长。
周正笑呵呵地摸了摸柳玉的脑袋。
周正和苏元还有后续的事要商量一下,便让柳玉先走了。
可柳玉一走,苏元的魂儿也仿佛随着柳玉的脚步飘走了一般,眼神时不时地朝门口看去,和周正说起话来始终心不在焉。
周正顺着苏元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柳玉等在门外的半边身影,顿时了然,摆手叹道:“去吧去吧。”
苏元终于露出笑容,向周正告完别后,他迫不及待地向柳玉走去。
周正背着双手,心里颇为惋惜。
柳玉那么乖巧好看的孩子,要是个姑娘就好了,和苏元登对得很。
可惜了啊。
柳玉在外面等了没多久,就听见苏元大步流星走近的脚步声。
苏元长得浓眉大眼,皮肤有些黝黑,板着脸时气势唬人,可一笑起来就有些可爱了,能看见一颗尖尖的虎牙,他眼眸发亮地望着柳玉:“小玉,你在等我吗?”
柳玉犹豫地嗯了一声。
苏元眉眼间的笑意多得几乎溢出来。
可没等他开口说话,又听得柳玉小声开口:“元哥哥,你放我家里的那几只野兔野鸡,我已经帮你处理好了,你得空去我那儿拿回去吧。”
闻言,苏元笑容一僵:“那是我送给你的。”
柳玉摇头:“我不要。”
苏元上扬的嘴角肉眼可见地下沉,很快,笑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不可置信:“我进山就是为了捉些野兔野鸡给你补补身子,你太瘦了。”
柳玉还是摇头:“可我不要。”
“为什么?”
柳玉沉默了下,突然说道:“元哥哥,你是连才的哥哥,你该对连才更好一些。”
苏元僵在原地。
柳玉等了一会儿,见苏元没有说话,便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他背着背篓跑得飞快。
……
然而柳玉等到晚上都没等来苏元。
干了一天的活,他精疲力竭,烧了热水擦洗一番,换了身干净衣服后,他坐到桌前摸出之前里长给的铜板。
虽然家里备有油灯和蜡烛,但是没到必要时候,柳玉基本不用,能省则省。
清冷的月光从敞开的窗外洒进来,勉强照亮屋里的摆设。
柳玉小心翼翼地数了几遍铜板。
他洗了六件衣服,一件衣服四文钱,一共是二十四文钱,可周正直接给了他四十文钱。
院里还晾了八件衣服,能得三十二文钱,把前些天在山里采的药草清理出来拿去县城里的集市上卖了,也能得三十文钱左右。
林林总总加起来,都有一百文钱了。
到时候顺道在集市上买些粗米和猪肉回来,再买些便宜的粗布,他向张婶子学过针线活,可以试着自己缝一床被套,把找人弹过的碎布和棉花往里一塞,新被褥就有了。
柳玉算数不好,需要掰着手指头慢吞吞地算,时不时还要用石子儿做个记号。
等他算完,夜已深。
他点来油灯,把铜板收好放在匣子里,匣子藏在卧房床底深处,用了一堆秸秆作遮掩。
为了藏好匣子,他几乎整个人都钻到床底。
等他出来,头发和衣服都有些凌乱,油灯放在脚边,微弱的烛光填满了这间不大的卧房。
在这片落针可闻的空气中,只有他衣服摩擦秸秆时发出的窸窸窣窣声音。
柳玉一只手撑在床沿,另一只手撑在地上。
他抬起头。
下一刻,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正在直勾勾看着他的深沉黑眸。
柳玉动作顿住,连呼吸都有瞬间的停滞。
男人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
他大气不敢喘一下,表情紧绷地和那双眼眸对视。
男人的脸色依然苍白得很,嘴唇微微开裂,但审视的眼神宛若刀片一般从柳玉身上刮过。
柳玉双膝跪得发麻,他不动声色地把撑在地上的手放到床沿,慢慢起身:“你醒了,我——”
话未说完,眼前蓦然一黑。
男人竟然翻身而起,掌住他的肩膀将他转了半圈后,五指扣上了他的脖子。
疼痛伴随着窒息席卷而来。
柳玉的后背抵着男人坚硬的胸膛,突如其来的缺氧让他整张脸迅速涨红起来,并张着嘴不断咳嗽。
他试图挣扎,却被男人看出了他的意图,不仅扣着他脖子的五指猛地收紧,还轻而易举地将他的双手反扣在身后。
男人的力气极大,让柳玉不得不仰起脖子,神色痛苦,呼吸急促,连话都说不了。
半晌,身后传来男人嘶哑的嗓音:“你是谁?”
“我——”柳玉刚挤出一个字,又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了一会儿,扣着他脖子的手才放松些许。
“我、我叫柳玉。”
男人沉默下来,似乎正在记忆中搜索一个名叫柳玉的人。
“你先放开我。”柳玉的眼角渗出泪水,打湿了抖得厉害的睫毛,他无比艰涩地开口,“你这样掐得我好难受啊。”
可男人没有放开他的意思,贴在他耳边问道:“谁派你来的?”
“没人派我来。”
“说。”
“真的没人派我来。”柳玉的泪水流个不停,顺着脸颊往下淌,淌进男人扣着他脖子的指缝里,他在巨大的恐惧笼罩下勉强想出一个回答,“是里长安排的。”
“里长是谁?”
“里长姓周,单名正,他是我们村的里长,人很好,是他让我暂时收留你的。”
听到这里,男人终于品出了什么,话音一沉:“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桐溪县附近的玉潭村,相邻玉潭峰。”柳玉停顿了下,调整好了呼吸,接着说道,“我在玉潭峰下面捡到了你,就把你带回来了。”
捡到他?
把他带回来了?
宋殊禹眉头紧皱,尝试顺着柳玉的话回忆起些什么,可当他用力一想,只觉头疼欲裂。
他的记忆几乎全部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