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轻羽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午时,“小孔雀,动一动?你睡太久了,我感觉躺得有些筋脉不通了”,叶长宁说。
想起晏轻羽昨日提及的“男女大防”,叶长宁又赶紧解释:“你醉酒之后就一直在睡,你什么都没做,你也没有沐浴,我没有占你便宜。我虽是女子,但是我们依然可以做兄弟。”
晏轻羽撑着床起身说:“兄弟?好。”
叶长宁说:“我现在内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出来了。”
晏轻羽说:“好,出来。”
叶长宁讪讪道:“我出来了,该去哪里?我不想再回破剑里面了,能不能找一个会动的东西附身?最好是……人。”
晏轻羽走到书案前执笔作画,半炷香后,晏轻羽指着画说:“请吧。”
叶长宁瞟了一眼画中人道:“这……乌不语?我叶长宁当年可是貌比潘安颜如宋玉,无论是在宁州还是在止水学宫,那都是数一数二俊俏的,你就算画不出我当年的风采,也不能用乌不语来搪塞我啊。”
晏轻羽道:“叶小将军树敌太多,还是不要以真面目示人,变成乌不语在我身边,才不至引人怀疑。况且,乌不语是兄弟,叶长宁,不是。刚刚是谁说要同我做兄弟?”
叶长宁暗自骂道:晏轻羽,你就是属鳖的。
“不可腹诽。”晏轻羽说罢,一滴墨便顺着笔尖滴到了画中乌不语的眼下。
叶长宁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重!画!”
晏轻羽断然拒绝,叶长宁恶狠狠的说:“乌不语我也就忍了,能不能是一个干净点的乌不语?,这滴墨是干什么的?”
晏轻羽淡淡道:“挡桃花。再不进去,这滴墨就要晕染开了。”叶长宁登时就钻进了画中。
纸人被施了缚身咒,外形与常人肉身无异,但比常人要脆弱许多,还要避开水和火。叶长宁努力适应着这具纸身体以及乌不语的相貌。她勉强拿起破剑道:“我现在真成了纸糊的,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去溧城碰上蓝尾狐妖,还能做甚?。”
晏轻羽道:“喝酒吃肉。”
叶长宁:“……”
幸而内力尚存几分,不至于一无是处,况且不耽误喝酒吃肉,叶长宁就暂且容忍下来。
晏轻羽衣袖一挥,叶长宁猝不及防塌在了椅背上,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
叶长宁:“晏轻羽,你这是做甚?”
晏轻羽:“方便赶路。”说罢,便将叶长宁拎起叠好,放进衣襟的暗袋中。叶长宁眼前一片漆黑,片刻后直觉天旋地转,这是,起飞了?叶长宁往上蹭了蹭,头刚伸出去就被摁进去了。“不想头被风吹掉,就乖乖躲好。”晏轻羽一边御剑一边说。
叶长宁嘟囔着:“你不是孔雀吗?你现真身,我直接骑在你背上,不好吗?把我揣着御剑,不是多此一举吗?”
晏轻羽道:“孔雀王族的背,只有妻子和幼年子女可乘。”
叶长宁听罢,便老老实实的蜷在衣襟里。
约莫两个时辰后,二人已至溧城。溧城的夜星辰寥落,长街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灯笼,远看热闹非凡。晏轻羽将叶长宁拎出,变回人形。叶长宁撇下晏轻羽,快步跑向城中,直觉告诉她,今日溧城定有庙会庆典,若是慢了,珍馐佳酿可不会等她。
跑至城门口,叶长宁顿时停住。十里长街,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沿街挂着的灯笼此刻更显诡异。
“事出反常必有妖!”叶长宁沉声道。
晏轻羽:“我们此行就是来除妖的。”
这淡淡的一句话,显得叶长宁刚刚警惕的反应纯属多余,叶长宁白了晏轻羽一眼。
晏轻羽行至街中的一间客栈,叩门询问可否住店。良久,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客官几位?是吃饭还是住店?”
“两间厢房,半斤牛肉,一叠瓜子,一壶你们这最烈的酒。”叶长宁从晏轻羽身后窜到客栈门口说。客栈的门开了一条缝,二人侧身进入后,门旋即关上。客栈大堂除了掌柜外,只有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在角落狼吞虎咽的吃着饭。掌柜上下打量着二人,欲言又止。叶长宁在大堂坐下,掌柜上前轻声道:“二位客官要不先去房间,酒菜稍后给二位送上去?”
“掌柜,街上灯火通明,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客栈明明想做生意,为何又不开门迎客?”叶长宁打听道。
掌柜道:“二位一看就是打外地来的,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里闹狐妖。狐妖隔三差五就会夜里出来吃人,挂着灯笼是驱狐妖的,二位夜里就别出门了。”
晏轻羽道:“狐妖在溧城出没多久了?”
掌柜道:“最早一次是八年前,后来萧家大少爷把狐妖收服了,就消停了一阵儿。又过了不到一年,狐妖出来杀了萧家满门,溧城就没人能镇住狐妖了。这些年,也先后来了不少修士除妖,大多有去无回。”
叶长宁道:“那萧家大少爷之前是如何能收服狐妖。”
掌柜叹息道:“这……我本不该在背后说人是非……萧家原本是溧城修仙除妖的世家,萧家大少爷也是行侠仗义,当年他降伏了狐妖,更是名噪一时。可就在狐妖杀萧家满门那天,溧城有不少百姓看到萧家大少爷现出了狐妖真身。萧家大少爷本身就是狐妖啊。”
叶长宁又问:“你说的这萧家大少爷的真身,可是蓝尾狐妖?”
掌柜道:“正是。那么多人看着,尾巴就是蓝色的,错不了。”
片刻后,客栈二楼厢房门口,叶长宁背靠走廊梁柱,食指敲着酒瓶,想着掌柜刚刚的话。近百年间,除了十七,兽族未曾听说还有别的蓝尾狐,溧城的蓝尾狐妖若是萧家人,那和十七有没有关系?倘若当年盗走宁州地脉镇石的蓝尾狐不是十七,那会不会是萧家的蓝尾狐妖?
她抬头与正走出房间的晏轻羽四目相对。叶长宁蓦然想起,自己回来以后,不是附身破剑就是到处魂穿,一直没来得及好好看看晏轻羽。八年过去了,曾经得小公子如今脸部线条变得硬朗分明,鼻梁如山,月光映着俊逸的眉眼轮廓,漆黑的双眸平静无波,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一身玄衣,衬得肩背平直,腰身挺拔。之前在止水学宫,只觉得晏轻羽好看,现在看来,是真他娘太好看了,叶长宁在内心感叹。她回过神时,发现晏轻羽还在愣愣的看着她,顿时觉得氛围有些许暧昧,转念一想,自己现在顶着乌不语的脸,有什么可暧昧的?
叶长宁拿起酒瓶,饮了一口酒,晏轻羽思绪回笼,说:“我去外面走走。”
“你是想出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狐妖吧?”叶长宁追上来说,“我们一起吧?”
“我们?好。”
疏星淡月,断云微度,千门灯火,亮如白昼,溧城长街上只有叶长宁和晏轻羽缓步游荡。叶长宁看着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内心感到了久违的踏实和平静,如若此行不是为了狐妖,如若她现在就是她自己,她似乎有点想就这样一直漫无目的地走下去。是因为这夜太过静谧安宁?还是因为手中的酒让人有些微醺?还是因为身边的人是晏轻羽?
可笑,看来真是有些醉了,我现在只是一缕游魂,还是那种不得好死,不得往生的游魂,在那瞎想什么呢?叶长宁在内心自嘲道。
屋顶瓦片的响声瞬间驱散了叶长宁轻微的醉意,不等她抬头,身旁晏轻羽已经纵身飞起,叶长宁旋即越上屋顶,也一起追了过去。前方,狐妖嘴里叼着一个小孩,正沿着屋顶逃窜。逃至溧城城墙,狐妖将嘴里的小孩从城墙扔了下去,回身向二人飞扑过来,叶长宁足尖抵住墙壁,借力跃下,稳稳接住小孩。晏轻羽拔剑挥出一道凌厉的剑光击飞狐妖,狐妖在空中翻腾数圈后,在城墙垛口站定。狐尾横扫,飞云掣电间,一排无形飞刃向晏轻羽飞去,晏轻羽提剑格挡,狐妖再度扑过来,喘息之间,叶长宁向着狐妖猛击一掌,因纸片身体禁锢,内力只能使出几分,但掌力依旧刚猛,狐妖挨了一掌后,跃下城墙,隐于夜色。
来溧城第一晚,除妖,未果。
安顿好救下的孩童后,回到客栈已是丑时。叶长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忖,当年她也是像适才那样,一掌打在了十七胸前,但那一掌真的足以致命吗?她希望狐妖就是十七,这样她或许能等到一个真相;她更希望狐妖不要是十七,那个曾经恣意飞扬的少年郎,应该要纵情快意的过完一生,而不是如今这般。
恣意飞扬?纵情快意?叶长宁内心苦笑,曾经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如今她又有什么资格替十七悲悯?
卯时天微亮,叶长宁睡得并不踏实,街道上依稀的人声,让她瞬间清醒。狐妖出没让溧城没有了夜市,因此早市开得格外提前,叶长宁在早市摊前饶有兴致地喝着羊汤。
货郎放下手中的扁担和货架,揉着肩膀走到了摊前,要了四个馒头。堂倌端上馒头,坐在货郎对面压低嗓子问道:“昨个儿又在哭?”
货郎咽了一大口馒头,叹气道:“吓得我一整宿都没合眼,又不敢往外跑,这宅子真没法住了。不行,我得想办法卖掉。”
堂倌道:“你那宅子挨着以前萧家的后门,怕是没人敢买吧?”
叶长宁闻声端着汤碗,坐到货郎对面问道:“兄台说的萧家,是哪个萧家?”
货郎愁眉苦脸道:“就是那个出了狐妖都萧家。”
叶长宁问道:“刚刚说的哭,是怎么回事?”
货郎哆嗦着腿回忆道:“萧家宅子,夜里隔三差五有人在哭。萧家都死绝了,宅子里面还有人在哭。”
叶长宁抱起碗,一口气喝完了碗里都羊汤后,对货郎说道:“劳驾兄台,能不能带个路,去趟萧家宅子?”
“那个鬼地方,我才不想没事跑过去,我这还有这么多货没卖完呢。”货郎断然拒绝,起身准备离开。
“有劳。”一锭银子出现在桌面,货郎顿时停下了脚步。晏轻羽不知是何时过来的,叶长宁看着晏轻羽拍在桌上的银子,心想羽族皇子出手就是阔绰,早知道昨晚的厢房就选上等房了。
“那我就带二位去一趟,我可不是因为银子才去的啊。”货郎旋即坐下,转向晏轻羽问道:“这位郎君最近有添置宅子的打算吗?”
叶长宁:“……”。
晏轻羽:“……”。
堂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