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的丧礼办的十分草率,棺木是很久之前就备下的,听暗香说,买棺木扣得还是杨玉昀的月例银子。家中一切照旧,仿佛她这个人从没存在过一样。
即便是庶女,也是杨家女儿,大夫人作为当家主母,对她不闻不问,照顾不周,她对四小姐的死难辞其咎。
杨玉晔看着自己要来为四小姐缝制寿衣的银丝线,泣不成声。可府里已经说了不大操办,九小姐只能在夜晚的时候,偷偷戴了白色的绢花,为她守丧。
三日后,杨玉晔如约把暗香要了过来。因她身边已有一等大丫鬟半夏,二等丫鬟紫苑,暗香只能做三等丫鬟。
杨玉晔怕委屈了她,每月拿自己的月例银子贴补暗香,让她依然拿着一等丫鬟的月例。暗香对此感激不已,再加上暗香怀念旧主,知道九小姐是对杨玉昀最好的人,便将一腔热情都转移到了九小姐身上,从此尽心尽力服侍,不在话下。
杨玉昀给杨玉晔的遗物雕花锦盒,里面有一些珠宝首饰,还有她这么多年攒下的银票。当然还有些旁的物件,杨玉晔看过后,心中暗自有了打量。
杨玉昀之前讲的故事,杨玉晔可一字不差听入耳中。四小姐的生身母亲五姨娘出身高贵,父亲是在朝中做官的,很有可能会被杨骞扶为正妻,大夫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趁杨骞不在家时下毒。老夫人虽知情此事,但为了杨家的名声和杨宵的亲事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她并不喜欢五姨娘,多年来对四小姐也是不闻不问,足见其冷漠凉薄。
家中丧事一过,方瑞表哥便跟着胡夫人回家去了。
这一日,杨玉晔照例出门去给大夫人请安。回来的时候,看见杨文讯在附近鬼鬼祟祟,杨玉晔好奇,便看了他两眼。这一看倒好,杨文讯还真的走了过来。
“妹妹可算来了。”
当头便是这样一句话,杨玉晔有些搞不清状况,杨文讯是二房的独子,她虽然觉得二叔父杨宽品行高洁,也觉得杨文讯很成器,但和杨文讯并不相熟。今日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杨文讯主动过来找她说话。
因为时间有限,杨文讯便长话短说,“我即将启程,跟父母到任上去,偏有着一个要紧的事儿没办,能否托付给九妹妹?”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密封的信函,不容分说塞到了杨玉晔手里。
“有什么麻烦,哥哥但说无妨……但这是什么……”
杨文讯笑吟吟的解释道:“是这样的,我跟沈兄约好了下月十五见面,要把这样东西给他,能否麻烦妹妹帮我转交?”
沈兄????
哪个沈兄?????
看杨玉晔一脸没听懂你在跟我开玩笑的表情,杨文讯连忙解释道,“就是沈佑霖,妹妹你认识他的吧。”
诚然这是一句肯定句。杨玉晔喉头发紧,脸也有些泛红。她自然是认识沈佑霖的,上次沈佑霖受伤,还是她找了川越,为他疗的伤。
再仔细想想,那夜沈佑霖也说了,他是知道他翻墙进来的是杨府,他是认得杨文讯的。如此一想,有这层关系,杨文讯来找杨玉晔便顺理成章。
可是杨玉晔不晓得沈佑霖竟然把私闯她闺房,还顺走了一条被子的事讲给杨文讯听了。如此暧昧不堪,也不知道这位二哥哥该怎么想……
见杨玉晔呆住了,迟迟没有回应,杨文讯也不晓得,她这个反应是几个意思。杨文讯是知道怎么回事的,当初沈佑霖来找他,详细问了家中几个庶出妹妹的相貌形容。
杨文讯听他描述,便知道当时机缘巧合救了他的人是九妹妹,便将杨玉晔的闺名告诉了沈佑霖。沈佑霖当时的反应很开心,还告诉他,以后他还会来见这位九妹妹。
因着二房和大房闹矛盾,杨文讯和蒋氏即将跟着杨宽赴任。杨文讯手头在收集的消息需要知会沈佑霖,可是眼下却没有可靠的人,便想起这个妹妹来。
没想到杨玉晔没有给个回应,便赶紧问道:“我不是勉强你,妹妹该不是怕跟男子私相授受,不敢收吧?”
还不等杨玉晔回答,杨文讯赶紧说道:“沈兄早说了,会对妹妹负责的,你又何须担心,只管收下此物,等他来找你的,交给他便是。”
杨文讯越说越不像话,但是估摸着女孩儿都害羞,杨玉晔应该不是真的拒绝,杨文讯说完自己要说的,便脚底抹油地开溜了。
杨玉晔还呆愣在原地,手里拿着那封烫手的信,心里只有一个疑惑。
谁说要他负责了????
尽管被动应承了帮忙,杨玉晔还是把这封信好好的收了起来。
这一日一大早,大夫人就派了丫鬟来通知九小姐,梳洗打扮一下,同她去李家做客。
杨玉晔有些纳闷,不知道丫鬟说的李家是哪家,何况大夫人哪里会那么好心,做客居然想着带庶女同去。
但出门做客,自然是要打扮的大方得体。半夏给杨玉晔梳了雅致的发髻,在她头上插了一支浅粉色的通草绒花,手上戴了一串芙蓉玉的手串,既素雅又不失端庄,不施粉黛,却晶莹无双。配上月白色的烟罗软纱,九姑娘本就生的倾国倾城,只随便一打扮,便是惊艳四方。
等杨玉晔打扮好了,便前往大夫人的房里。
大夫人看见打扮成这样的杨玉晔,当即便掉了脸子,脸上露出不悦。“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打扮得这般素雅做什么?还不回屋换了去!”
杨玉晔纳闷道,打扮的素雅难道还有错了。嘴上依然恭顺地回答:“是,母亲。”
刚要离开,方夫人却又开口留住了她,“罢了,也没时间让你回屋去了,我这屋子里尚有几件衣服,你拿着去换上。”
方夫人命人找了几件衣服给杨玉晔,九小姐一看那拿来的衣服,心中叫苦不迭,却无奈只能换上。玫瑰红的褙子套在豆绿色的挑线裙子上,头上的精致绒花也被换成了雕着仙人指路的缠丝赤金钗。东西都是好东西,只是如此大红大绿的搭配,说不出的艳俗。
大夫人的衣服不合身,穿上去连袅娜的身段都看不出,实在是丑。但既然是大夫人命人拿来的,自然不得不换上。
杨玉晔换好衣服出来,刚巧就看见了八小姐。她穿着黛紫色的四喜如意纹长裙,外面套了个鹅黄色的罩纱,显得老了十岁,情况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
还没等大家开口寒暄,五小姐便翩翩然地走了进来。只见她穿了一件樱桃色的褙子,里面一条荼白色的罩纱裙子,头上插了一支银鎏缠丝珍珠珠花,手上戴着价值不菲的羊脂玉镯子,衬得她越发秀丽端庄,往九小姐和八小姐身边一站,更是多了一分袅娜,一分活泼。
杨玉晔和八小姐沉默地交换眼神,心下清明,此次去李府,只所以带上她们,就是去给五小姐做陪衬的。
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杨玉昭把不悦的情绪压下去,落落大方地赞道:“五姐穿得真是清爽,整个人犹如明珠光辉璀璨,真是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杨玉晔在心中腹诽:人靠衣衫马靠鞍。非要穿上这样好的衣服才能掩盖五小姐平庸的资质。
嘴上自然不能把这些心里话说出,杨玉晔也只得奉承道:“五姐模样像母亲,自然怎么穿都是好看的。如今这一打扮,更显增色了。”
大夫人满意地看了两个庶女一眼。五小姐虽然一向不喜欢庶妹,但听见如此夸奖也很受用。
方夫人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十分满意,这才说道:“都收拾妥当了,就走吧,还要赶着去李府听戏。”
四人坐车马车,到了李府,通政司史的正妻,夫人刘氏,热情地迎了过来。“哎呦,我的好妹妹,可算把你请来了。”
两位夫人拉着手,亲亲热热说了一些家常。杨玉晔细细打量,这刘氏长得一副精明相,稍显刻薄,嘴上在跟大夫人说话,眼睛却一直打量你们姐妹。
打量够了,才惊讶地装作刚看见几位小姐的模样,“哎呦,真是三个漂亮的闺女,晶莹得就像那青草上的露珠一样儿,妹妹真是有福气啊,别人盼一个都盼不来,妹妹偏就有三个。”
方夫人颇为得意,杨家长房九个女儿,个个容色出挑,确实难得。那自然是因为杨骞好色风流,所娶的姨娘一个比一个的标致,生的女儿才都美貌。“姐姐过奖了,莫要夸得太狠,免得让她们不知天高地厚。”
方夫人指着几个小姐,挨个介绍给刘夫人,小姐们过来给刘夫人行礼,她赏了小姐们一人一个玉牌。
接下来,引进屋内,看茶设座。大人们聊得极为投缘,几位小姐虽然坐陪,但是绝不能插话,颇有些无趣,杨玉晔就小心翼翼打量起李府的陈设来。
这是一间正房,窗户很大,垂挂着白色的锦帘,好看又不遮光。屋内陈设不够雅致,却能看出很是花了些银子,棕漆的椅背上雕了一个小小的福字,墙上挂的字画显然也是前朝大家的珍品。
除此之外,椅子上还躺了一只通体全黑,没有一丝杂毛的大猫,懒洋洋地正在睡觉。从这猫的体态上,看得出平日颇为受宠。
杨玉晔盘算了一番,觉着李府家底颇丰,李家老爷是通政司史参议,是个正五品的官职,李家比杨家地位可高了一大截。
五小姐早已及笄,大夫人的心思不言而喻,难怪她如此重视。
只听见刘夫人说道:“我们家老爷和杨家老爷是同年生,我心中一直惦记着跟妹妹多走动,可惜一直在京中走不开,今年回乡省亲,这才得了机会。”
大夫人笑着回应,心中却想,两人同一年中举,人家都做到五品官了,自家老爷壮年却赋闲在家。想到此处,她忍不住瞪了杨玉晔一眼,要怪都怪六姨娘放高利贷,害的老爷丢了官职。
二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儿女婚事上。大夫人指着五小姐说道。
心里吃醋,面上却不能显,大夫人说道:“姐姐也知道,我那长女在宫中侍奉圣上,现在膝下也就这一个颇得心,如今她也大了,我虽舍不得,到底还是要嫁人的。”
刘夫人心里对这杨家的事门清,自然知道哪个小姐是嫡出的:“五小姐这等品貌,必得是豪门金龟婿才配得上呀,那家世,人品,学识,一样都不能少。能和你做亲家,定是有福的。”
杨玉晗不满地喊了一声:“母亲~”
因着五小姐这一声,刘太太看她满面通红,当她是害臊,捂着嘴笑了起来。方夫人却清楚,这个女儿是在表示抗议,实则有些着恼,她还一门心思的想嫁给方瑞。要不是自己威逼利诱,她今日定是连李府的门都不愿意进。
方夫人瞧着刘夫人的神色,心里盘算这门亲事有戏,看向刘夫人的目光俨然就当她已经是亲家。
杨玉晔悄悄瞥了一眼五小姐,很容易就发现,她其实是在生闷气,话不多,脸色也不好看。但她这样反倒让人有种安静文雅的错觉,平时很熟悉她的人,自然能清楚知道,平时杨玉晗不生气时,举止是有些粗俗笨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