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暑气罢了,姑母担忧了。jiuzuowen”元莞言辞平静,不张扬、不放肆,都不看多元乔一眼。
没有乱看,没有言语挑衅,这次倒是十分乖。
她不知自己此举太过反常,反令元乔觉得不对。元乔抬眸,容色蕴藉,见她强自撑着,不免心生怪异,又想到小皇帝固来倔强的性子,将那番保重身体的话咽了回去。
人本就是她气病的,她再说什么保重一类的措辞,显得反反复复,倒像个奸佞。
“陛下既然中暑,不如早日去行宫休养一阵。”元乔恢复常色,说话间眼神疏离而淡然。
元莞没有异议,双手紧紧握着膝盖,面色正经,“姑母做主便是,朕累了。”
三两句话就赶客,元乔起身,多看她一眼,沉默退下。她临走前又看皇帝一眼,漠然出宫。
元乔退出福宁殿,将方才的情形想过一遍,她也曾中过暑热,身体无力是真,脸色通红也是真,但皇帝正襟危坐,自她入门就没有动过,不似无力之兆。
她若是强撑,可又说不过去,中暑罢了,在软枕上靠一靠,并不会失去皇帝仪态。再者之前她二人在殿内独处过多个夜晚,元莞时而懒散,时而认真,却无强撑。
心中疑惑渐深,就难以根除,她唤人秘密去太医院将未陛下诊脉的女医请来,陛下到底是何病症?
大长公主自西华门而出,孤鹜站在冰冷朱色的宫门下,与她擦肩而过,他垂首,大长公主也未曾看见。
孤鹜出宫两日,也未曾有人察觉,他是内侍,执皇帝令而出,回福宁殿复命。
落霞在廊下站着,见他而来,忙迎了上去,“你从何处而来?”她有些恼恨孤鹜办事不全,令陛下染了病。
孤鹜不知她哪里来的怒气,笑作一笑,“我去替陛下办事,把你眼睛揉揉,你哭甚?”
“我、我……”落霞有苦说不出,只剜他一眼,叮嘱他:“陛下身子不好,你说话注意些,别惹她不高兴。”
“我晓得,大长公主哪回走,陛下高兴过?我去禀事,你莫让旁人进去。”孤鹜讨好一笑,几步跨进殿。
元莞立于桌旁,身形纤柔细瘦,长发随意挽作简单的发髻,也无珠翠,听闻声音后,回身去看,见是孤鹜,小声道:“如何了?”
“苏相与中书令催得急,刘大人明日就出城。”孤鹜不敢直视皇帝,垂首作揖。
元莞终是笑了笑,露出几分喜气,如此更显得几分虚弱,满意道:“你办事,朕很放心,可是皇城司的人?”
“是。”孤鹜答道。
皇城司是元乔管问的,如此一来,重重查下去,太后也怨恨不到皇帝。
元莞走了两步,步履虚浮,裙摆摇曳,想起避暑一事,问孤鹜:“太后在忙些什么?”
“大长公主将避暑一事遣人告诉太后,只怕太后在忙此事。”孤鹜道。
“也好,且让她忙去。”元莞舒心,唇角蕴出一抹笑来,斜靠着软枕才觉得舒服些,摆手吩咐孤鹜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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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颇大,分为三重,外城、里城和皇城。外城仿照着吴越西府的的规模,内跨吴山,北边便是武林山,东南靠着钱塘江,西濒西湖。
大宋开国皇帝为显皇家霸气,修造十三座城墙,城墙则高达三丈,宽丈余,气势恢宏。
里城住着达官贵人与平民百姓,布局分明,一出皇城,可见大长公主的府邸。苏相的马车在府门前停留许久,元乔扫过一眼后,就明白过来。
入内后,苏闻就问及皇帝的病,元乔不说实话,只道是暑热,并无大事。
苏闻这才放心离去。
他离去不久,幕僚就来了,禀事道:“查过半日,太医院内的女医都说未曾奉诏去给陛下诊脉。”
这就是怪事了。元乔心中狐疑更加深了,吩咐道:“去将陛下脉案带来,我瞧瞧。”
皇帝脉案不可为外人看的,但元乔掌摄政之权,院正也不敢反驳,漏夜而至,亲自奉上。
元莞幼时身体就不大好,就算养在宫里,体质也比不得旁人,隔三差五就请太医。陛下子嗣不多,就算生下来,也多是夭折。
待生下元莞后,先帝让人悉心看顾着,更是养在太后的宫里,元乔记忆很深,那时见到元莞,总是苍白着一张小脸,见人都不敢抬首。
好不容易养大了,先帝驾崩,她继位为帝,生病的次数就少了很多,但也有病过,像这次这般躲躲藏藏,还是初次。
亦或是并非初次,是她这次起疑了,才觉得不对劲。
翻开皇帝脉案,并无不对,她问院正:“这些年,陛下身子如何?”
院正回道:“陛下是女子,孱弱了些,,或
许太后当年怀陛下时未曾养好。”
这话似是不对,元乔记得,太后入宫后就得盛宠,怀元莞时,补品不断送入宫里,不可能没有养好。
但院正凭借脉象说事,她也不好反驳,将脉案还于他,叮嘱道:“劳烦院正一事,每隔一日就去给陛下请脉,能养则养。”
院正称是,带着脉案回太医院了。
元乔则是放心不下,阿兄子嗣少,元莞之下还曾有三个孩子,只是不是生下来就没了咽气,就是养不过周岁。
都道元莞能平安长大,是先祖庇佑。
阿兄去之前,曾千万嘱咐过她,照顾好元莞,莫让母上干政。
她有些苦恼,那夜元莞道她不是阿兄的血脉,与她没有血缘关系,也不知是哄骗她还是确有其事。不过那夜倒真的没有发生过什么,她扶额,元莞的心思,令人愈发难测了。
大长公主苦思不解,彻夜难眠,次日上朝之际,她居前,见到皇帝面色白了些,也算恢复常色了。
她悬起的心也放了下来。
避暑一事也在忙碌着,群臣不宁,唯有皇帝一人自在,就连元乔都少不得过问行程,唯恐路上出现危险之事。
皇帝染恙,朝臣遇事就去大长公主处禀告,元莞也不恼了,等着外面传消息过来。
黄昏之际,元乔来了。
皇帝与大长公主每日至少见一次面,若遇事情多,则好几次面,她来,宫人也没有惊讶,照例请她进去。
元莞神色自然,请她坐下,命宫人去奉凉茶来。
待茶来后,元乔也不去碰,有了前车之鉴后,她都不碰宫内之物,只道:“行程安排好,明日可动身。”
凉茶置于桌上,她不碰,元莞也知晓她的顾虑,不动声色道:“辛苦姑母了,姑母也早些回去。对了,姑母放心吗?”
她问的是苏闻留守临安一事。元乔淡淡道:“臣自然放心。”
元莞恢复了些精神,又像是小狼崽子,嗷嗷出声,朝姑母挥爪了。
除去那夜大逆不道之事外,她从未与元莞置气过,在福宁殿里数日,元莞动不动言语刺激她,却并没有真做出什么事来。
可见,她的心还是不坏的。
大长公主云淡风轻,元莞就哼了一声,不想再见她,就要赶客了:“姑母回去吧。”
元乔不动,反抬眸望着她,眸色带着担忧:“陛下的病可好些了?”
“好多了。”元莞脸色一红,她讨厌旁人提及这件事事,眼里的厌恶就呈现出来了。
皇帝历来自觉,就算不喜,也不会摆上台面,元乔的心思都在她的身上,一眼就注意到她的厌恶。
她下意识将那抹厌恶当作皇帝厌恶自己,起身揖礼离开。
元莞目视着她离开,待了片刻后,心里空荡荡的,不知该做些什么,她翻开宋律,看了两页,孤鹜笑着入殿,低声道:“陛下,您的吩咐,臣办到了。”
“哦?太后处如何了?”皇帝喜得站起身子,一激动就牵扯到背上的伤,疼得皱了眉头。但她不在意这些,喜笑颜开。
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将刘谨行除了。
她记得多年前太后与刘谨行的话。
那时她尚是公主,深秋之际,寒霜遍地,照旧给母亲请安,进入宫内后,发觉周遭无人,大着胆子走进殿里。
跨过门槛,就见到殿内有一男子,因是在宫里,她只当是父皇,可看清衣着后,就觉得不是了。男子是身穿官袍的,不知是哪位大人。
她站在门口,想要离去,免得私自进去,
惹得母亲不高兴,转身想走之际,想起外男是不准入后苑的,她抬了抬脚,殿内就传出了声音:“娘娘,当年的事无人知晓,您何必担忧。”
当年的事?她眨了眨眼,紧张得咽了咽口水,这是母亲的秘密?她不想走了,母亲待她并不好,可是因为口中的那件事?
不知怎地,冥冥中有人推了她一把,踏出的脚又收了回去,躲进暗处去听。
“那些人死了没?这些时日来总是不安。”
“娘娘怕什么,臣当年带入宫时无人发觉,殿下奉您为母,断断不会知晓以假乱真之事。且那双眼睛就是证据,陛下见到的小殿下就是蓝眸。”
她恍然意识到天大的秘密,倒吸了一口冷气,怕自己出声,害怕地捂住嘴巴,不敢再听,力图镇定,小心地退了出去。
自此,以假乱真四字总是出现在耳畔,扰得她不宁。
“陛下,太后请您移驾过去。”
一句话令元莞回神,她笑了笑,望着传话的内侍:“太后见朕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