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颜柔柔出来了,秋桑面露失望,上前温声宽慰她,路过房檐,却听陆英轻蔑地哼了声。
秋桑偷偷翻白眼,扶她回去。
颜柔柔心不在焉,她不明白慕玄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看得出来,他是喜欢自己这副面孔和这具身体的。她稍稍挨近些,就能被他激烈的心跳裹住,被他粗重的呼吸烫到。
可他不碰她,说什么,因为她不够喜欢他。
难道他如此天真,认为非两情相悦不得相亲吗?
颜柔柔也装喜欢他的样子了,只是装得不太像,他没信。
还是说,他单纯就是以此为借口,以真心待她的姿态利用她?
不碰她,是为了保住她的完璧之身,维持利用价值,就像高洛青当初也没碰她一样。只要她真的信了他的喜欢,真的信了他的承诺,就会被作为最忠心的棋子,毫不犹豫抛进另一个火坑。
这样一想,颜柔柔断定不可能会是第一种可能性。不得不承认,她时常被他迷惑,总要和自己一遍遍强调后者。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还有第三种可能性,那就是营造他对外的形象。慕玄白刚一回京,就抢名妓、带名妓骑马纵街,再带她参加宫宴,不就让他放浪形骸不学无术的形象彻底深入人心了?
短时间内慕玄白不会把她抛出去的。
这次失败,没关系。在他动那个念头之前,她可以慢慢来,以心搏心。
*
翌日坐在一起用午饭的时候,颜柔柔对慕玄白说自己愿意参加宫宴。
慕玄白挺高兴的,陪她挑选衣饰,自己却照旧穿玄衣常服,什么都没换。
陆英牵来小黑,慕玄白先跨上去,扶着她的腰让她坐前,环着她紧握了缰绳。他轻声笑:“这回我不论如何都不会把缰绳递给你了。”
经过昨晚,颜柔柔对他比之前更大胆,问:“小侯爷既然担心我捣乱,为何不让我直接坐马车?”
“你是喜欢骑马还是喜欢坐马车?”
颜柔柔沉默了。
“我先带着你骑,等你身子没那么脆弱,再去郊外教你。”慕玄白悠声说着,一夹马腹,往皇宫方向荡去。
他没忘记之前教她骑马的话,颜柔柔高兴,既能学习,又能出门。
不同于上次带她去西郊,这次慕玄白在街上看到什么好玩儿的都要停下来细细赏看,问她想不想要,她稍有迟疑就让陆英买下,到后面颜柔柔一见他要停下就立刻摇头,怕耽误时间。
就这么荡到宫门前,晚霞已经铺满天空。
慕玄白翻身下马,解腰牌示意,领着颜柔柔走进宫门,在长长的宫道上走着。
高墙飞瓦,檐石砖木,森严的宫廷氛围下,所有人低头行走,唯有慕玄白,负手仰面,指着一团火烧云让颜柔柔看。
颜柔柔对于皇宫除了有强权威压下的惧意,还有源自心底的厌恶痛恨。
她没心情看火烧云,抬头瞧一眼就低下了头。
慕玄白仍不减兴致,走走停停,领路的太监撇了好几次嘴,总算到了办宴席的正殿。
席未开,人基本齐了,除了这场接风宴的主角慕玄白。
颜柔柔立在慕玄白身后,像寻常陪侍,不敢抬头打量,只听偌大的殿内安静得能听见慕玄白的回音:“臣慕玄白,参见陛下。”
她跟着他行礼。
良久,高位之上头戴冠冕的建元帝笑两声,命他起身落座。
慕玄白掀袍坐下,立马有人敬酒,他举杯一一遥敬饮下,余光注意到宣平王投向自己身后的视线。
颜柔柔就站在他侧后方。
见他一杯饮尽,小太监提壶要为他添上,慕玄白却一摆手,止了他的动作。
颜柔柔就见少年修长分明的手朝她的方向散漫一招,他的嗓音浸着酒气:“过来。”
殿内慢慢变得热闹,所有人开始悄然打量那个打扮既不像婢女丫鬟,也不像贵女妇人的女子。
颜柔柔抬步走到他座位一侧,缓声问:“不知小侯爷有何吩咐?”
“手伸来。”慕玄白把玩着空酒盏,并不看她。
颜柔柔不明所以,两手掌心向上伸到他面前。
慕玄白笑了下,殿内灯火悉数碎进他熠灿黑眸里,颜柔柔在旁只看见他颤动的长睫和唇角的弧度。
他抬臂将她两掌并拢,握着她的手腕运力一动,颜柔柔朝前踉跄,腰被抱住,整个人落进了他的怀里。
慕玄白歪头看她因惊惧而染上薄红的侧脸,拎起酒壶:“斟满。”
颜柔柔双手捧住酒壶,顶着无数视线,抬起那勾人的眼望他,欲语还休,似怯还嗔。
他既要拿她立形象,她就配合好他,扮演一个合格的祸水。
慕玄白揉揉她发顶,却在她耳边轻声道:“站着太累了。想吃点什么?”
颜柔柔摇头。
都把她当棋子了,她也在演了,他还扮什么关心?
慕玄白举杯停在壶前,颜柔柔小心地倒满。
宣平王笑着在众人杂乱的交谈声里对慕玄白道:“慕小侯爷果然少年风流,颇有你父亲当年的风采。说起荣安侯,不知他近来身体如何?”
“劳王爷挂念,家父一切都好,与母亲恩爱如初。”慕玄白不咸不淡道。
宣平王仍是笑,低头喝酒时却绷紧了脸。
慕玄白行径散漫无礼,还不是仗着北疆几十万铁骑。
建元帝昏庸无能,虽然手握御林军和临近几个州的兵力,但京城护卫军在他手里,驻守南疆西疆的陈李二家也是他的人,他在建元帝面前做足了忠臣姿态,实则随时能反,只是无法忽视北疆那边的隐患。
宣平王原本的打算是像拉拢陈李二家一样,拉拢北疆慕氏,但慕氏一族对他的态度一向平淡。直到近年来各州包括京城常有异动,他才意识到,慕氏也有和他一样的心思。
不甘为臣。
不能为友则为敌,最好的办法就是借皇帝之手除掉慕氏。
他有这个想法,慕氏当然也有,但显然皇帝只信任他,他也耐得住给皇帝当狗。慕氏没法儿插手。
想到这,宣平王咽下喉尖的酒,面朝众人道:“北疆之地气候恶劣,又有外敌环伺,慕将军在北疆戍守多年,从无疏漏,大周能有慕将军,真乃我朝之福。”
众人起身应和,建元帝亦有感慨,说了好些夸赞慕侯爷的话,最后笑向慕玄白,让他尽管把京城当成自己家,他会像待亲儿子那样待他的。
慕玄白直到这时才放下颜柔柔,态度略微恭谨地行礼谢恩。
建元帝向王公公示意,很快,歌舞乐妓鱼贯而入,殿内气氛更加热烈。
香风阵阵,几个绝色舞姬旋着莲足晃到了慕玄白面前,媚眼如丝。
她们在宫宴上能有这么大胆的举动,必是得了他人授意。
慕玄白继续喝酒,手往旁边捞去,却没抱到那截软腰。
然而眼前一晃,腿上一重,那团轻软主动歪坐到了他的怀里。
颜柔柔将脸贴上他的肩膀,大胆地抬眸觑向那些舞姬,娇着嗓音道:“小侯爷,奴家站累了。”
方才慕玄白是低声只对她一人说,怕她站累,现在颜柔柔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朝他撒娇弄嗲,是演给旁人看。
她的演技拙劣,但不重要,他们关注的是慕玄白。
慕玄白垂眸盯她半晌,唇角的笑意愈深,揉着她的腰窝:“既然累了,那我们回去吧。”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他揉她腰的动作太暧昧,看她的眼神太直白,话说得也太不讲究。急着回去,恐怕只为那事。
真是被美人迷得彻彻底底了。
慕玄白搂着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向建元帝告辞。
建元帝淡淡看眼他怀里的美人,准了他。
搂着颜柔柔出了正殿门,慕玄白的脚步比来时更慢更懒漫,指着一钩新月让她看:“热闹吗?”
问的却是刚才的宴席。
颜柔柔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醉了:“热闹。”
慕玄白没再说话,直到出宫坐上马,迎着风声,慕玄白的声音毫无醉意:“今天之后,他们都认得你了。”
颜柔柔的脊背僵了一瞬。
“他们知道你是我的人,宣平王府想利用你,皇帝也想利用你,还有其他乱七八糟与我为敌的人,都会想利用你。但他们又彼此牵制,反而不能拿你怎样。”
颜柔柔想,这就相当于把她的存在彻底抛到明面上,变成他身边最透明的棋子。谁都可以利用,也就谁都无法利用。
“从今以后,”慕玄白笑了下,语气恣傲,“我要你大大方方地站在我身边。”
颜柔柔觉得可笑。
大大方方?
她甚至连个身份都没有,落在别人口中,只是那争春楼的名妓,无名无姓,谈何大大方方。
就凭这些虚无缥缈的,所谓的利用价值吗?
还是完全依附在他身上的利用价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慕玄白望着那一弯新月,握着缰绳,把自己的衣袍往前拢,挡住吹向她的夜风,“你在笑我说的话太不切实际,太荒唐,太虚伪……笑我对你太莫名其妙,太无章法。”
“但是,颜柔柔,”少年低颈,凝视她的眼睛,借着三分醉意和朦胧的月色道,“不论我是荒唐的,还是虚伪的,莫名其妙的……有一句话,是真的。”
“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
想要护住自己身边最透明的存在,让这颗棋子大大方方地待在自己身边,最好的办法,是给她足够强大的羽翼。
他能给她的最大羽翼,就是把自己和她完全绑在一起。
让她不再是棋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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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